堂堂左相府的嫡女当然不能给人做小。
    可问题是,现如今苏锦鸾来了,苏瑾沫这个嫡女的身份不保。
    依着苏老夫人的念头,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自家血脉找回来了,也不好白占着旁人家的女儿,尤其还是那种不知检点的祸根头子。
    杨家夫妇处心积虑算计了苏家,不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白白帮他们养了一场闺女,认真说起来,苏相都是活活当了半个王八,提起来都羞煞祖宗!
    苏相倒是想得更多些,且还得揣摩上意,不好轻率处置,起码不能后院起火。
    苏夫人的意思更是明明白白,就是要保苏瑾沫,隐隐有拿起复的秦家压人的势头,更是积极推动与广平侯府的联姻,甚至有与太后娘家推恩公府薛家打擂台的意味。
    “简直胡闹!”
    饶是苏相好涵养,也不由得拍了桌子。
    秦氏吓了一跳,随即红了眼。
    “你吼我做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沫儿不是你女儿?她养在你膝下一十三载,日日问安时时挂念,多少孝顺,你怎就舍得翻脸不认人?”
    秦氏一脸心寒,泪水在秀美的脸上涔涔而下。
    “苏衍!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莫要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居然背着我,在外头生了那样大一个野种,你置我于何地?”
    “家中娇妾美婢我何时拦着你亲近了?为何弄出一个野种来羞辱我!你可知外头的吐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了!”
    “我告诉你苏衍,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外头那些不管香的还是臭的,都休想进这家门一步!我女儿只有沫儿一个!”
    “沫儿是我秦家福星,你休想败坏我秦家基业!我秦家若是败了,大炎江山危矣,你还当的哪门子太平宰相!”
    苏相默默听着妻子这一番怒斥,面沉似水。
    “鸾儿才是你我亲女……”
    “你住口!”
    秦氏激烈地打断丈夫的话,目光哀痛而决绝。
    “苏状元,我知你口才便给,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不听你瞎编。”
    想起苏锦鸾那张与婆母似了个九成九的脸,秦氏便觉得一阵膈应。如同眼睛里进了砂子,膈应得她难受!
    “别妄图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搪塞我。想硬按着我脑袋认下这掉包计,起码找个像样的替身!”
    “就凭她那副五短身材,硬要我昧着良心说她今年有十三了,我眼睛没瞎!我不给别人养野种,你们就死了那条心吧!”
    苏相瞧着神色癫狂的夫人,两条修长的墨眉皱起,头疼地望着她。
    “你……”
    “别和我说那野种,我不想听,你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秦氏再度打断他的话,捂着气疼的心口跌坐在椅子上。
    左相忙叫人进来给她服药捋胸口。
    忙活了好一通后,秦氏面色苍白,柔弱无力地躺下。
    “你安心静养,别太操心了。”
    左相叹口气,嘱咐一句,迈步出去。
    “沫儿的亲事你要上心,她不给人做小。”
    秦氏扬声叮嘱,气虚地咳了几声。
    左相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大步去了。
    “男人全都靠不住。”
    秦氏恨恨咬牙,拿帕子捂嘴又咳了几声。秦嬷嬷忙好声好气地劝,喂她喝了几口参茶,这才好些。
    “嬷嬷,你也见着了,咱们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秦氏拉住奶嬷嬷的手,眼角有咳出的点点水光,瞧着依旧楚楚可怜。
    “这些年你总劝我忍,说总有媳妇熬成婆的那天,我听了。可你看看,这还怎么忍得下去?他们是想要活生生逼死我,逼死我沫儿,逼死我秦家啊!”
    “我没法再忍了。”
    秦氏眼角发红,思及薄情的丈夫,便是一阵心如刀绞。
    “你派人去城门那盯着,我嫂子她们回来,立马报信。苏家靠不住了,咱们家要早做打算,侯府那边得抓紧。”
    秦嬷嬷听得心惊肉跳,想再劝和两句,可看着自小奶大的小姐是这般神情,便知道她是钻进了牛角尖,轻易劝不回转的,只得先顺着她的意思应承下来。
    “您安心养着,外头有我呢。大夫人马上要回京了,见着您这副模样,可不得心疼坏了。将军他们还在阵前拼杀,咱们不能乱,不能叫将军他们挂心。”
    秦氏听着娘家事,半是提心半是安心地舒了口气,安安稳稳平躺好。
    “爹跟大哥他们最是疼我,我不要叫他们担心。小时候咱们家多好啊,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处。都怪那些天杀的锦衣卫!”
    “好在,我的女儿不用委身那些腌臜鹰犬。嫁给广平侯世子,连太后都看好的人,日后必定有大前程的。”
    “我儿有出息,女婿也非是池中物,娘家也好起来,我什么都不愁了。”
    秦嬷嬷见她噙着抹笑意睡熟,叹口气起身,揭开香炉的盖子,灭了那块燃着的安神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
    “相爷,夫人睡下了。”
    秦嬷嬷去书房,将秦氏方才的言语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苏相默然听着,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安神香不要停了。”
    秦嬷嬷心里咯噔一声,低低应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父亲,母亲她……”
    苏慎之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苏相抬眸望他,眼底无波无澜,不动如山。
    “你娘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叫她好好养着吧。”
    苏慎之默了默,脸上仿佛还留着他娘那狠狠一巴掌的力道,心下顿觉一阵茫然,片刻后,低低应声是。
    苏相瞅着儿子眼底的青黑,关切问道:
    “宝儿身子还不好?太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
    苏慎之木然摇头,心思又转回家里更叫他头痛的那个女人身上。
    昨晚,张氏依旧不肯叫他进房睡。
    “宝儿的病已经大有好转,今日已经能用些米粥了,还笑了几声,精神瞧着不错。”
    “那是与你媳妇置气了?”
    苏相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苏慎之杵在那,一声不吭。
    苏相看不过眼,温声提点两句:
    “你妹妹才回府里,你娘又病着,中馈之事还得叫你媳妇掌起来。她们姑嫂二人年龄相仿,总有话说。”
    苏慎之眼底一亮,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父亲说的是!我这便瞧妹妹去。”
    “别急。”
    苏相拿起书桌上的一枚白玉狮子镇纸递给他。
    “这个送给你妹妹顽罢。”
    苏慎之忙双手接过来,诧异地望向八风不动的父亲。
    “这可是御赐之物,您的心头好,平日里我多摸一下都不肯的,这便给妹妹了?”
    苏相摆摆手,说声“身外之物罢了”,继续对着桌上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冥思苦想。
    “烟锁池塘柳,烟锁池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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