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针来。”
    苏老夫人轻声吩咐。
    李嬷嬷亲自取来干净的绣花针与一只白瓷小碗,捏起苏锦鸾一只细白的指肚,飞快地扎了一下。
    苏锦鸾眉头皱起,苏老夫人忙拍抚几下,苏锦鸾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呢喃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李嬷嬷小心翼翼取了苏锦鸾一滴血,盛在白瓷碗底,白得愈白,红得愈红,犹如雪中红梅,妖艳可喜。
    “相爷?”
    李嬷嬷低低唤了一声,询问地望向两位主子。
    苏相伸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嬷嬷也取了他一滴指尖血,滴入那小碗里。
    两滴血珠泾渭分明,一鲜艳一深邃,一眼能看清所属。
    苏老夫人轻轻颔首,李嬷嬷微微一躬身,手上巧劲儿一吐,手里小碗微微一震,两滴血珠便挨在一起。
    李嬷嬷将白瓷小碗轻轻搁在桌上,便随同屋内几人一起,屏息凝视那两滴身负重任的血珠。
    唯有苏锦鸾无知无觉,睡得深沉,甚至发出小猫打呼般的细细鼾声。
    殚精竭虑熬了一宿,她是真的困了。
    屋子里静得很,香炉里合香丸的香气淡而沉,愈发令人心静。
    “融了融了!”
    大丫鬟梅香眼尖,欣喜地指着碗里互相融合的两滴血珠,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唔,别吵,困。”
    苏锦鸾皱眉,两手环抱着苏老夫人的脖子,脑袋又胡乱蹭了蹭,撅起淡粉的小嘴,睡得并不安稳。
    苏老夫人又轻而规律地拍哄她,面上舒展,眼睛里都透出笑意来。
    这是她苏家的骨肉,血脉相连!
    “母亲,给我吧。”
    苏相看着那一大滴殷红的血滴,眼底也难得染上激动,起身伸手要来抱失而复得的女儿。
    “不用你,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
    苏老夫人笑嗔儿子一眼,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着怀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年少小人儿,竟也似乎焕发出新的力气来,一使力,真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苏相赶忙伸手去扶,既扶着睡得憨甜的女儿,也护着年已老迈的母亲。
    苏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嘴角抿起,干脆将怀里熟睡的孙女塞给他。
    别说,这丫头瞧着个头不大,还真挺沉手的。
    苏相稳稳抱住女儿,将她抱到内室。
    “先放我床上,叫她睡上一觉。回头叫兰翠把碧纱橱收拾出来,把锦鸾丫头就安顿在那,陪我住。”
    苏老夫人轻声吩咐,李嬷嬷躬身应了,先带着梅香几个大丫头,快手快脚地把床铺好,伺候苏锦鸾睡下。
    苏锦鸾睡得迷迷糊糊,被哄着漱了口,褪了外衣,这才安安稳稳不受打扰地睡下。
    苏老夫人给孙女掖下被角,示意苏相等人随自己出去,只留下细心的梅香守着。
    “你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我说说。”
    李嬷嬷带人布置碧纱橱去了,暖阁里只余下苏老夫人母子二人。
    苏老夫人呷了口茶水,淡声问道。
    苏相应声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苏老夫人安静听着,一杯香茶不过饮了两口,再顾不上。
    “早朝后,陛下身边的秉笔太监亲自送了张条子来,请母亲过目。”
    苏相说完,又自袖袋中取出一张没头没尾的字条,双手呈与母亲。
    苏老夫人肃容端坐,恭谨接过一瞧,继而沉吟半晌,将字条交回儿子手里,示意他拿到香炉里焚了。
    二指宽的一张字条,火星子只一舔,便化成了灰。
    “这个孙女,咱们家,怕是留不住。”
    苏老夫人叹口气,摇摇头。
    “母亲以为?”
    苏相虚心请教母亲。
    苏老夫人虽出身武侯世家,自幼却饱读诗书,于政事上颇有见地;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提前堪破皇帝意欲打压武将实力的念头,毅然毁了定北侯与平南将军府的联姻,改嫁文臣一派的苏家,间接多保全了那两府好些年。
    苏老夫人接过儿子新斟的热茶品一口,喟叹道:
    “咱们这位陛下啊,雄才大略,素有凌云之志,自亲政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整饬朝纲威加海内,虽偶有偏颇之举,但瑕不掩瑜,日后总能占得明君二字。”
    “大越有此等贤明君主,是百姓之福。”
    “奈何啊,”苏老夫人挑眉,目光在富丽堂皇的室内游移。“天不从人愿,总有人不愿意过那等太平富贵的日子。”
    苏相也端了茶水小口抿着,并未打断母亲的话。
    边境上太平了十几年了,若非如此,陛下如何敢削弱武将一派的势力?
    可话又说回来了,若非陛下逼得狠了,武将一派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借战事起而胁迫陛下,形同逼宫?
    只这些,皆是皇帝与武将一派之间的角力,与他们苏家这等文臣一派,该是关系不大吧?
    更何况区区一个小女儿家。
    提及苏锦鸾的名头,大概只是陛下的随手示恩之举,恩赏的还是苏家才对。
    苏老夫人看儿子一眼,再度摇摇头,提点道:
    “陛下春秋虽盛,但子嗣不丰,总得为日后打算哪。”
    苏相悚然一惊!
    “陛下要纳了鸾儿进宫?”
    苏老夫人被他这话一噎,无语地看着神色大变的儿子,没好气地道:
    “你呀,枉费你读了那许多的圣贤书,脑子里怎么还跟少根弦似的,就这么不开窍呢?”
    “就你还想当陛下的老丈人,我都替陛下嫌弃得慌。”
    “母亲。”苏相被母亲挤兑得涨红脸,掩饰地端起茶水猛喝。
    苏老夫人抿嘴一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陛下并非重色之人,咱们鸾儿也并非寻常颜色可比。这丫头,为自己寻了条不一般的路子,逼得咱们所有人不得不退一步;就连陛下,同样如此。”
    “三字经、千古绝对、白银如意、肥皂蜡烛、百宝阁、军粮,随便一个拿出来,便足够成就一代名士,流传千古了吧?”
    “便是赏一个县主郡主,哪怕赐她做个太子妃,也不为过。”
    苏老夫人手指轻轻点下桌面,话锋一转。
    “可这丫头胆子太大了,拿出这许多宝贝,功劳太高,反倒难赏了。”
    “更叫人挠头的是,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拿出一件,或者一堆功劳来,再吓人一跳。”
    “这样的人,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人才二字可以概述。”
    “说句大不敬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得她者,得天下;偏偏这个宝贝是活的,会说话,不好糊弄。”
    “母亲慎言!”
    苏相悚然一惊,茶杯盖失手磕到茶杯,发出一声清越的叮。
    “无妨。”
    苏老夫人笑笑,眼神放得悠远,瞧着竟也有些小女儿家家似的戏谑。
    “活宝贝烫手,也烫人心,谁也舍不得就毁了她去,可也不愿意眼睁睁见其他人得了她。”
    “这日子,该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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