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雎时哪能让他出了这么大笔钱,啥也不给啊,往后了说,万一林葳蕤中途反悔了咋办,这位东瀛留学的海归才子深知还没吃到嘴里的东西中途指不定多少变化呢,于是他只同意了派遣人员去学习和不开办厨学科的事情,不过执意要给他一个院长的头衔当,于是北大往后两百多年都不曾再出现过的最年轻的院长就这么草率地定了下来,见证者除了双方,还有空空的两个盘子和一桌的地瓜皮、栗子壳。
    最后何雎时还提出要将林芙萱的学籍转到北大去,想必他在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这位凭借着国宴当日在宴会上的惊艳打扮因而如今在上流贵女圈颇有名气的林小姐和林葳蕤的关系,顺带着也了解了些许孔大小姐故意针对人的事情,出于爱屋及乌和惜才的心思,他委婉地提出了这个建议。
    林葳蕤没有自己答应下来,而是让人去请了林芙萱,无论留与不留,都应该当事人自己决定,林大家长默默想。
    出乎意料的,之前还想要远离伤心之地的林芙萱表示非常感谢何校长,并且愿意去。
    送走人后,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站在堂下,轻声细语,对着自己的表哥这样说道:“因为我母亲经历的缘故,从前,我想着要做一个独立自强的新时代女性,绝不将终生幸福全部托付于父母和一个男子身上,但后来我发现,我的狭隘的心依旧使我走向了我不愿成为的人,为爱所困,且懦弱地只想着逃离。宴会上的一幕打醒了我,令我不得不直面了现实,我由此突然深刻意识到,我同宴西之间跨越着的,不止有家世的鸿沟,还有地位上、思想上、甚至是人格上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来自社会,也有可能来自宴西,彼时的我,只会成为常宴西的附属物,而不再属于我自己。若是这样,我选择放弃这种附属关系,如今,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属于国家的我。那么,我对那二人便没有其他的观感了,自然不会因为不相干的人而赌气不上最好的学府,况且表哥你已经替我教训了他们不是吗?”
    林葳蕤难得地笑了,即使稍纵而逝,但若干年后回想起来的林芙萱依旧清晰如往昔,在这个午后,一个来自这位一生传奇的表哥的赞赏笑容。他当年没有对她的话表达态度,但他留给林芙萱一句话,“经济独立是人格独立的前提。”作为表哥,他给予这位勇敢的表妹的礼物,便是在临走前替她打点好了关系,并把十几张设计图留给她,在面对她的疑惑时,只淡淡道:“不是已经有人想找你做衣服了吗?这是表哥给你的礼物。”
    在很久很久以后,当林芙萱这个名字因为“云裳”这个跨越世纪的国际高定服装品牌而被万千女性铭记时,人们发现她在她的自传中这样写道——
    “……我这一生,经历过坎坷,尝过苦涩的果子,也流过眼泪,但更多的是甜蜜的佳酿,我很幸运,这一路有很多帮助过我的人,但最令我一生尊敬且感激的人,是我的表哥。现在你们都爱叫他公子,其实当年的人不这样叫,身边的人大多叫他大少。他的脾气委实不算太好,大伙儿都不敢惹他,也都愿意依着他,这不是因为他那震惊世人的成就,而是因为他崇高的品格,若是刨除他行事多随心所欲这一点,他便完全符合你们这些后生所说的世家贵公子了。当年正是他将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故作随手甩给我的十几张画稿,帮助我创办了“云裳”……”
    第128章 癸丑年小雪·宜坑人
    专列上, 火车的轰鸣声被隔绝在外, 最前头的车厢内,原小岚看着讨论着事情就忽然走神的好友,有些好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等他回神才问, “是走之前请你去说话的溥仪先生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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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上, 迎着初升的旭日,穿着旧式长袍马褂的少年逆着光对着身边人。
    “我初次见到先生就颇有好感, 甚觉有缘。我有段时日曾备受梦魇困扰,大多数梦醒来后便记不清了, 唯有一个梦最为深刻, 梦里紫禁城断壁残垣, 炮火云集,梦里我被人狼狈地赶出了宫。虽知晓只是个梦,但到底心有余悸, 念念不忘。”
    “我想了很久, 之所以跟先生说起, 是想让先生帮我给大元帅带一句话,无论我的父亲有怎样的谋划,我的心向民国, 还请元帅先生对这紫禁城手下留情。”
    看着林葳蕤远去的背影, 已经成年的少年突然叹了老成地叹了口气。
    “主子您因何故叹气呢?”年迈的老管事默默跟在主子身后。因为不想让宫里那帮大臣和醇亲王知道他这次找林葳蕤的事情, 他这次清晨出来只带了一个从小照顾自己长大的老太监。
    “因诸多事而叹, 可叹我坐在最高的那把椅子上, 却由不得自己。亲王想干什么,请了这么多洋人赴宴是为了什么,真以为朕年幼便看不出来吗?可笑,民国已成定局,妄再不自量力,最终恐怕只能落得个被赶出宫的下场。”而这个下场,他已经在梦里见到了。他之所以这样做,既是在投诚,又是在谈条件,毕竟,他只想要保全这紫禁城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白发苍苍的老管事垂下了眼,闭紧了嘴巴。这些话,都将伴随着他到地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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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葳蕤不知道主仆俩的话,不过正是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让林葳蕤心生困惑,面对原小岚的询问,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把笔放下来,胳膊肘撑在椅上,优雅翘起腿,问起了另外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说,人做梦会梦到前世或是未来吗?”
    “说不准,小时候我常听老班主说起一些江湖奇人异事,空穴不来风,虽说大多数传言多以讹传讹不可信,但总有一些人真有些特殊的本事。所以说,这预见之事的真假也说不定。人们时常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认定为不存在,殊不知世间奥妙无穷,人何其渺小,如何能全部探尽?”
    林葳蕤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他都能穿越,还能进入芥子空间,别人做了个预知梦又如何不行呢?相比别人,自己才是真正的妖怪吧?
    林葳蕤笑了笑,“继续刚才讨论的事情吧,刚才说到哪?”
    “刚才我们说到了唱戏的场地,北平的有凤来居地方大,我见这图纸里最顶楼有一个弧形的音乐大厅,或许可以在这里办,听说你们还配备了洋人的新型扩音器,如此一来就不怕后头的听众距离戏台太远听不到了。”
    北平的有凤来居已经完全装修完毕了,七层楼的高度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在遍地平房的老北平,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摩登大楼,估计还是全亚洲最高的大楼,林葳蕤为了尽善尽美,把半副身家都砸进去了。加上承办了皇宫里头的宴会,有凤来居可谓是吸引了无数眼球,就连那些老顾客都商量着开业当日要组团去北平试试新分店的菜色和服务。
    那边的负责人是张小宝,当日里从襄城这个小地方出来的师兄弟一行人,如今已经有三人成了主厨,小宝更是兼管理职责。饭店选定了日子,在腊八这一日开业,为了打出格调,林原这对好友商量着,打算联合梨园同行在这里上演一出三天三夜的京剧汇演,争取把在紫禁城表演的那一套都搬上去,还打算去请何思傅的乐团登台表演《梁祝》协奏曲。
    他俩正说着呢,车厢后头便传来一阵躁动,林葳蕤起身拉开了一号车厢门,见江坤正迎面走来,见他眉头紧锁,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了?”
    江坤也不隐瞒,“火车仓储间发现藏着一个受伤的人。”这架势像是危险人员,能够上得了专列,要么是此人太过精明厉害躲过了他们的重重查看摸上了火车,要么就是他们的护卫力度还不够。此次是江坤带队,出了这样的纰漏,他火气大得很,打算回去就把手底下的人都扔回去练兵营回炉重造!
    江坤来就是来确定一下大帅夫人的安危,向林葳蕤说一声之后,就打算去会一会这位来历不明的人物。转身就见他手下的人跑来,“报告江队!被抓到的人说是跟夫人认识?要找夫人……”
    一旁的林葳蕤敏锐地飞过去一眼,江坤咳了一声,底下的兔崽子叫惯了,这会露马脚了,他一巴掌拍人肩上,训斥道:“不会叫人别叫!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林葳蕤这下变成盯着他了,呵呵,他现在非常好奇,在叶鸿鹄的抹黑下,他在这些大兵心中的形象……
    来传话的小哥也发现自己闯祸了,一米八几的汉子缩成跟鹌鹑一样,在大少的目光下小声道:“可疑人物还说他叫沈清雀,好像是保定曹坤乾的亲信……”
    这个名字救了他一命,林葳蕤皱眉,沈清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偷偷上他的火车?就跟在被追杀一样……
    等见到身上有枪伤还灰头土脸的沈清雀时,他这样的想法被验证了。
    艳光四射的孔雀落难依旧是孔雀,他的双手被人钳住,即便是在逃难中,沈清雀依旧不改他的姿态,“哟,林大少,好久不见。”或许是嘴角扯出来的笑扯到了他的伤口,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狠狠皱了皱眉。他的脸很红,说话也让人觉得很虚弱,而且站着的姿势特别别扭。
    跟得了痔疮一样,江坤恶意地想。
    林葳蕤上下瞄了瞄他,眼底兴味,“沈三少什么时候有兴趣当女人了?果然是人人称赞的面若好女,沈三少这扮相丝毫没有违和感。”林葳蕤难得嘴炮。沈清雀为了躲避曹坤乾引来的疯女人的追杀,此刻扮成了一个女子,加上他的好颜色和潮红脸色,即便后来知道他是男的,还是有大兵偷偷瞅他。
    沈清雀生平最不喜别人说他似女子,此刻脸不由得阴了阴,不过随即又惨然一笑,自己都落到这地步了,受制于人,在意这个有何用,“好说好说,承蒙大少看得上,我如今同前东家闹翻了,不知大少可否赏个饭碗?”
    一旁的江坤饶有兴致地开口,“不是说你替曹坤乾挡过枪,是拜把子的交情,这都能闹翻,怎么,是你背叛了人家还是那姓曹的忘恩负义?”
    沈清雀斜斜站着,即便手被人钳着,依旧当自己还在家里般悠闲,“当然是我看他没前途抛弃了他,转而来弃暗投明了,我这不叫背叛,叫良禽择木而栖。”
    江坤大笑,“你这话要是让曹坤乾听到了,指不定他有多伤心。人家如今是事业家庭春风得意,不日就要娶了大总统的元孙女当乘龙快婿了,从此可以说步步高升,你反说他没前途,呵,有趣有趣。”
    沈清雀只笑不语,但仔细看,就知道,他的笑非常勉强。林葳蕤若有所思。
    最后,这个半路来“投诚”敌我不明的危险人物还是被留在了车里,跟着专列到了奉天。
    走之前,林葳蕤随口问道:“他伤口怎么样?”
    听到问话,后头的军医赶紧凑上来,激情彭拜地讲解自己的诊断,“报告大少!他腰上有一处子弹枪伤,不致命,但可能是发炎了,在发烧,怀疑身上还有其他伤口,不过他不让我们检查,甚至还差点动起手来。”说到这,瘦弱的军医小哥就忿忿不平,“真是不识好歹!”
    林葳蕤不在意,“会死人吗?”
    “应该不会。”
    “哦,那别理他,给点退烧药就行。”林葳蕤想到那奇怪的站姿,最后还是又折返回来,“你们那如果有带磺胺类药物,给他用用,不过记得保密。”
    这次出来是保护夫人,带的药自然都是奉天实验室最新最有效的,军医小哥虽然心疼军部最新研发出来的磺胺,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是,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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