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个女人却是贤妃,是皇帝的女人,却本该是他父亲的……嫂子。
    同样是见不得光的身世,甚至比之前更不堪。
    “公子?”正恍惚时,骤然听得身边有人喊道,他这才醒过神来,皱眉看过去,见得荣丰一张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脸。
    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道,“何事?”只那流泉般的嗓音不只失了一贯的温润,反倒透出了一丝丝冷意,回眸间,那双本来天生带着两分风流的丹凤眼此时却含着一丝说不出的厌烦,对所有人,对这世间。
    荣丰这自小便在他身边伺候的登时心口一紧,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家公子不太对劲,这看似平静,实则暗地里却裹挟着惊涛骇浪的模样他曾经见过的。
    就因为当时的记忆太过惨烈深刻,所以,如今不过一个眼神,荣丰登时脚底生麻,直窜周身。
    那还是听说明威将军府出事的那一日,天下着好大的雨,公子立时冲了出去,荣丰本以为他会冲去明威将军府,或直接去天牢,谁知公子却是冲去了王爷的外书房。
    与王爷在书房内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只是,公子从王爷书房出来之后,便是与此时一般无二的模样。
    当天夜里,公子喝得酩酊大醉,发了狠地用匕首一下又一下地割着自己的掌心。
    那是真的割,没有半点儿留情。每一下都深可见骨,荣丰除了那翻开的血肉,甚至都能隐隐瞧见里头雪白的骨头。
    他当时骇得厉害,求公子停手,公子不听,想上去抢下匕首或是出去喊人,却被公子一个冷冷的眼神就冻住了所有动作。
    只能看着他一滴眼泪也没掉,面无表情地拿着那把匕首,极其认真专注地一刀刀割开他的手掌。
    荣丰缩在一旁,浑身打着颤,看那模样,都替他疼死了,他却像个没事人一般。直划得整张手掌都没有一处完好,他才停了手。
    面无表情看着那只手,一直眼神发直地看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时的模样,即便是现在,荣丰也不敢回想,如今因为这一个相似的眼神,让他不由得激灵,那些从不敢想起的画面却陡然间重现脑海,清晰得恍如正发生在眼前。
    天明时,枯坐了一夜的朱景雩终于开了口,却是如无事人一般吩咐他去悄悄请个大夫来给他治伤,不要惊动任何人。
    说起来,也算得有福气,他寻到了个有祖传秘方的大夫,竟将那只手上的伤疤都医得差不多了,只有最深的那几道还能看出些痕迹,可男儿家,他家公子也习武,倒也可以轻易搪塞过去。只是那时的京城,人人都关注着永王之案,或惶惶不安,或幸灾乐祸,没有人去注意到没有大权在握的宁王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子练功不慎,竟将左手伤得厉害,筋脉尽损的消息。
    只是后来见着这位濯濯春柳的宁王府三公子,却总不由惋惜道,看上去再怎么完美的人却也有了瑕疵,不过却也庆幸那只看着尚算完好,却并不怎么使得上力的是左手,不妨碍宁王府三公子写字作画或是拿剑。
    可却甚少有人知道,宁王府三公子写得一手好字,作得一手好画,却是双手双绝,甚至,左手更甚于右手。而他最擅长的,其实是箭术,百步穿杨都可。
    可那之后,他再也无法射箭,却又拼了命地练起了剑,对自己狠得荣丰看着都不忍,不过短短数年,就练出了一手好剑法。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当时,他家公子那般疯魔的模样荣丰是能猜到缘由的。宁王与明威将军顾文选是发小,宁王又最是个随和的性子,两府自来走得近。
    自家公子这不受宠的宁王府庶子与顾家庶出的三姑娘一来二去的,便熟悉起来。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是别的缘由,公子待顾三姑娘好,这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
    公子自来对三姑娘上心,那种会在七夕之前,亲手画图样,并为姑娘学习锻造手艺,亲自为了姑娘做一支发簪的那种上心。
    彼时,荣丰觉得也挺不错的,王爷随和,两家又是通家之好,就算顾三姑娘身份低微一些,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公子开心便是。
    谁知道,竟会出了那样的事。
    顾家卷入的可是谋逆大案,一旦定罪,那便是夷三族。就算女眷可逃过一劫,也都是没入教坊司,顾三姑娘与公子便是决然不可能了。
    自家公子几年的念想就这么成了空,一时受不了也是有的。
    以他这疯魔的模样,也不知这心伤还要多久才能平复,荣丰当时还在心里暗暗想着自己需看紧些,千万莫要他再做傻事的才好。
    谁知道,公子默不作声在府里养了几日的伤,期间却再未提过明威将军府或是顾三姑娘半个字,就好似这世间从未有这么个人一般。
    等到公子的伤好了,永王之案也有了定论,可公子却好像并不关心一般。
    甚至是明威将军府被抄了家,男丁尽数被斩,而顾三姑娘被充入教坊司,公子都好似全然不知,也不关心一般,反倒没过多久,便到城外散心,“巧遇”了镇国侯府的姑娘。
    镇国侯府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姑娘,从小如珠似宝地娇养着长大,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哪怕是天上的星子,她若喜欢,怕是她家里人也要试着替她够上一够的。
    这位姑娘喜欢他家公子,这在整个京城都不是秘密,从前不过是他家公子对其不假辞色罢了,这边公子一软下姿态,没过多久,这亲事就自然而然定了下来。
    往后,公子好似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那一夜的失常再未出现过。
    可荣丰这个自幼伺候在身旁的,有些事儿,他并非全然不知,只是不敢说,也说不明罢了。
    如今,再见这熟悉的眼神,便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一时浑身发冷不说,更是僵在了原处,全然忘了回答朱景雩的话。
    朱景雩本就不耐,这会儿眉峰更是皱得紧了两分,嗓音往下沉了两度,冷声喊道,“荣丰?”
    荣丰一个激灵着醒过神来,忙道,“回公子的话,今日琰玉堂那头来传话,说是奶奶突然病得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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