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帝一行人来到三味书屋最初的那几间泥坯教师,看着焕然一新的学堂,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白起见状,拱手笑道:“当日圣上回京,寨子里原本是打算把这里和潜邸都封存起来的,谁知圣上却决定将三味书屋继续开办下去,甚至连潜邸都慷慨捐赠出来,供夫子和学子们日常所用。
    “下官记得,圣上当时在旨意上说,‘三味书屋乃开明教化之所,不可封存,当用作开启明智之效’,又命谭知府从县儒学中延师教授,这才有今日学堂今日之盛,有辽东文化大兴。
    “圣上心怀百姓,施行教化,实乃我等乃至天下万民之福!”
    此话虽有歌功颂德的意思在,但是却全然出自真诚,所以获得了在场诸人的纷纷附和。
    康平帝照例谦逊两句,便迫不及待地参观起新起的学舍来。
    高屋明窗,自然远非昔日可比;人才济济,更是兴国之兆。
    康平帝看一处,赞一处,感慨一回,等到了旧日的韩宅,更是唏嘘不已,眼圈都红了。
    众人知康平帝心中情绪翻涌,也不好打扰,便都自觉地留在院外等候,由韩彦和舒予陪着康平帝进了小院,一一追忆缅怀。
    便是小安公公等宫人,也自觉地立在院中听候传唤,并不进屋。
    待进了屋,见身旁并无他人,康平帝眼中的泪便忍不住了。
    韩彦和舒予怜惜他身世坎坷,年少独居宫中、执掌国家实在不易,倒也不相劝,由着他哭了个够。
    舒予更是从旁揽住他,无声地轻抚安慰。
    康平帝没了拘束,哭得愈发厉害了,却还知道压着声音,免得被外头的人听到了。
    无声哭了许久,感觉胸中积压许久的委屈终于随着眼泪慢慢地释放出来,康平帝这才慢慢地收住眼泪。
    舒予便让他对镜端坐,重新替他梳洗了,遮掩哭过的痕迹。
    屋外侍立的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形,一时听不到声音,便以为康平帝是在静坐感怀,都耐心地等着。
    等了许久,见康平帝从里头来,眼睛微红,众人这才恍然,却也都不敢多问,依旧如前簇拥随侍参观各处。心中却都想,君主仁厚有情义,才是臣民之福。
    无形之间,康平帝又刷了一波好感。
    或许是胸中积压已久的委屈得到了宣泄,心情略略平复,接下来康平帝倒是比先前从容了许多。
    晚饭,是在张家用的。
    白起本要大肆操办,却被舒予劝阻了。
    “圣上如果要吃筵席,那还有哪里的能够比得上宫里的御膳?”舒予小声道,“他既然不远千里地来到这里,又兴致盎然地各处参观,当然不是为了吃你这顿筵席的。”
    白起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又问舒予:“那依夫人之见,此事该当如何安排?”
    对于白起的谦恭,舒予早就领教了,见纠正几次无果,她便随他去了。
    如今见白起问她,舒予笑道:“你不用管了,横竖让我娘做几个圣上幼时爱吃的小菜就是了。倒是此行同来的宗亲臣僚,还有那些随侍的宫人,尚需要你费心安排筵席招待。”
    白起一听舒予这话的意思,便明白康平帝晚饭要跟早先一样与张家共用,不愿别人打扰,遂拱手笑道:“下官明白。夫人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妥当的。”
    舒予笑道:“那就有劳了。”
    白起连忙拱手道“不敢”。
    舒予无奈笑叹一句,便由着白起去了。
    果然,晚饭时,见一切都跟幼时一样,康平帝十分高兴,饭也多吃了一碗。若不是舒予担心他晚间吃多了积食,一再劝阻,只怕他还能再吃上一碗呢!
    晚饭罢,康平帝慰劳并遣散了众人,与韩彦和舒予去了韩宅安歇,除了小安公公和两个日常伺候的宫娥,别的人一概都没有带。
    小安公公心思机敏,知道康平帝怀念旧时,便吩咐直把被褥换了新的,别处只是打扫干净,一概未动。
    康平帝见了,果然十分满意,却并不急着就寝,而是点烛跟韩彦和舒予商议。
    “当初我之所以能够在此处安稳度日,后来又顺利回宫,除了舅父和舅母,辽东上下也出力不少,尤其是镇国公和谭知府等人。我想着,此次回来,也该对他们予以封赏,以示嘉奖。”康平帝一脸感怀地说道。
    韩彦和舒予相视一眼,笑道:“但凭圣上吩咐。”
    辽东乃是潜龙之地,又与瓦剌接壤,十分重要,康平帝要稳固故人心,当然是正确的。
    康平帝见韩彦和舒予不反对,心中十分高兴,道:“眼下国事刚定,尚无人可以委派辽东担任要职,谭知府一时只怕也难以调动,不如便依旧让他担任知府,暂时且只是赐予财物。
    “还有叶县令等人,也曾相护相助,更兼才能不俗,也得有所封赏,以为朝廷培育新秀,舅父和舅母以为如何?”
    舒予闻言又是感动又是好笑,都说女子不许干政,可康平帝倒好,直接跟他商量起官员调动和封赏之事来了。这要是让那些迂腐的酸儒听到了,还不得群起讨伐她呀!
    韩彦和舒予想了一想,便笑道:“圣上思虑很是。”
    回京之后,康平帝亲政之事便要提上议程了,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明争暗斗,辽东作为大后方若是能够固若金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得到韩彦和舒予的赞许,康平帝心中十分高兴,忽地想起一事,便又连忙说道:“对了,我记得谭知府夫妇和顺,如今又见得叶县令夫妻情重,不如这样吧,便敕封谭夫人和叶夫人母女,如何?”
    有道是夫荣妻贵嘛,这也算是变相奉上谭知府和叶县令了。
    韩彦和舒予连连点头,以示赞同。
    对于宠妻之人来说,褒奖他们的妻子,就是褒奖他们自己。
    康平帝见状又笑道:“对了,今日那个叱马小气的小姑娘,就是叶县令的女儿吧,倒是性子率真可爱。等拟旨的时候,便也送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给她吧!”
    舒予听了,不免好笑,道:“圣上才多大呢,就说人家是‘小姑娘’。蓁姐儿如今也快十岁了呢,并不比圣上小许多。”
    康平帝挠头嘿嘿笑了笑,并不说话。
    还是韩彦打圆场,笑道:“好了好了,玩笑话且以后再说,先说说辽东上下封赏之事吧。”
    康平帝如蒙大赦,连忙点头道:“舅父说的很是。”
    又道:“至于镇国公,便让他总管天下兵马,依旧镇守辽东,另外封赏他的子孙,以示嘉奖。舅父和舅母以为如何?”
    舒予只管笑,对于军事布局,她并不了解,也不好多言。
    韩彦却又认真地跟康平帝讨论起如何封赏镇国公的子孙来。
    等到爷俩议计妥当,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小安公公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在帘门催请康平帝早些休息好保养身体。
    康平帝倒是还要接着说。
    韩彦却笑道:“圣上还要在辽东住上些时日,封赏之事不必急于一时,还是早些就寝,保重龙体要紧。”
    康平帝见状只得作罢,起身亲自送韩彦和舒予出去。
    小安公公和宫娥见三人出来,赶忙行礼。
    韩彦止住康平帝,笑道:“圣上且去安歇吧。”
    康平帝点点头,目送韩彦和舒予进了对面的卧房,这才转身回去,吹灯安歇。
    夜风偶尔吹过,山林越发地静谧了。
    康平帝只觉得身心轻快,很快便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大早,朝日初升,白起等人便在韩宅院外恭请圣安了。
    倒是康平帝直睡到朝日高起,这才醒来。
    得知白起等人已经恭候多时了,康平帝刚忙起身穿戴洗漱,又责备小安公公不知早些叫自己起床。
    小安公公连声认罪,待见康平帝脸色好一些,这才小声劝解道:“圣上忧心国事,在京城难得如此安眠,奴婢怎忍叫起?所以便先出去跟白长史说了一声。白长史等人亦是如此作想,这才叮嘱奴婢不要打扰了圣上休息的……”
    说话间,康平帝已经穿戴完毕,依旧是一声家常衣服,出门接受众人拜问。
    如此,又是一日闲逛畅聊。
    等到第三日,康平帝接到脱欢要来拜会的国书,这才依依不舍地启程离开,前往行宫。
    临行之前,康平帝勉励三味书屋的诸生道:“尔等才学出众,来日皆是国之栋梁。朕欲金秋开设恩科,还请诸君勤勉向学,来日摘得桂冠。
    “朕,在京城,候诸君佳音。”
    这是他早就跟韩彦商量好了的,辽东乃是潜龙故地,人人思效忠君上、报效国家,堪为新朝重用。
    如今国事已定,亲政在即,也是时候提拔一些信臣良才,共同大周中兴的盛世了。
    众人一听康平帝这话,顿时激跃不已,连忙都跪下叩首,高呼“陛下圣明”。
    大家读书一辈子,等的就是这鱼跃龙门的时刻。
    先前因为国事动荡,科举也多有荒废,便是照例行事,到底人心浮动,难有大绩。但如今可就不同了,朝纲稳固、边境晏安,正是文臣大兴的时机。
    未来,可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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