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之城?”梅子青看向梅以求,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我以为您是通过赛琳娜才接触到联盟的,现在看来我错了,您本身就是联盟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您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
    梅以求没有否认。
    “那么,您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梅子青问道。
    梅以求还是没有否认。
    “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问。
    “从一开始就知道。”教授说。
    梅子青本应震惊,可奇怪的是,她此刻的心情却十分平静,许多往事在心头浮现,一幕幕的,像在放一场电影,而她只是一名观众。
    “所以,您在东京的那场演讲,透露出关于梦和集体潜意识的研究内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您设计了那场演讲,和演讲之后的邂逅,就是为了让我跟着您来吴中。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是您计划中的一环,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不,我并没有那样设计,我只是受人所托。”梅以求说。
    “谁?”
    “你的父亲。”
    “我父亲?”
    “他曾祈求我将他关进罪恶之城,以赎他曾经的罪过。”
    梅子青大惊失色,回头看向身后城堡塔楼上那扇昏暗的小门。
    “您是说我父亲在这里面?”
    梅以求摇了摇头,说:“不,他不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突来的希望又突然破灭让梅子青十分沮丧,甚至有些恼怒。父亲的死在她心里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那个小时候如此温柔慈爱的父亲啊,那个有着通天本领无所不能的父亲啊!没有人知道,父亲走后对她是怎样的灾难。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病床上一点一点消瘦,直到死去。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东西被变卖一空,只剩下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
    “他是怎么死的?”她问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赎罪。”梅以求说,“他也曾托我照顾你,他说你是个天才,不希望你重复他走过的路。”
    “但你并没有来找我。”梅子青说。
    “是的,这是我的错。”梅以求说,“我以为你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成长,你美丽、本性善良,幼年的苦难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你会在这短暂而又难得的和平岁月里获得幸福。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所以后来的一切还是你精心设计的。”
    “我想挽回。”
    “不,你不想。”梅子青说,“如果你想,你就不会一开始不管我。不要说什么苦难是最好的历练这种鬼话,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不是很恨我父亲,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每个人都有罪,包括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是吗?”梅子青幽怨地望着他,“您已经死了,我亲自为你整理的遗容,亲自把你的骨灰放进坟墓,亲自为你盖上土。而我却没有见我父亲最后一面,我母亲就死在我面前,他们把她的尸体拖走,我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死了,就永远消失了,可您死了,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梅以求沉默了,猛力地吸着烟。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可我还有未竟的事业。”
    “事业?谁又没有未竟的事业呢?”梅子青指着远处那光怪陆离的无穷梦境说,“看吧,小世界已经形成这样的规模,只要您愿意交出钥匙,打开所有的通道,这就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宇宙,所有人都可以在新规则下过上永远幸福的日子。”
    梅以求却摇头道:“没有用的,你的方法,或者说你父亲曾经的野心,即便实现,也只是对原世界的重复,人类终将走上老路,永远不会出现你心中的乌托邦世界。”
    “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
    “谁说没有人试过呢?”
    梅子青心头一惊:“您说什么?”
    梅以求没有回答,只深深地吸了口烟。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躲在梦里,并不能阻止盖亚降临。”
    “难道您有办法?”
    赛琳娜的讲话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了盖亚,梅子青也曾震惊不已。经过多方求证,尤其是最近和撒撩丁合作所得知的内幕,以及结合父亲留下的笔记里的许多线索,她已经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盖亚是一个强大到让人绝望的存在。
    对人类来说,它就是造物主,就是上帝。
    梅以求指着脚下的城堡说:“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用的吗?”
    梅子青说:“我听说,罪恶之城是联盟用来囚禁违反规则的觉醒者的意识体的。无数罪恶的灵魂诱发的意识原罪,形成的罪恶引力让意识体无法逃脱。难道你是想用这里来囚禁寄生者?”
    “不,罪恶之城不是用来囚禁的。”
    “那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人类永远无法阻止盖亚的降临,这一点,早在伊特萨时代就已经知道。关闭拉姆拉通道,封印圣地,那都只能延缓她的降临,给人类文明争取时间。人类不可能用上帝创造的东西来阻止上帝。”
    梅以求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精神黑洞吗?”
    梅子青说:“听过一些猜想,但也仅限于猜想,包括我们觉醒者自己,对精神的本质并无所知。”
    “嗯,对于这一纪元的文明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在上一个纪元,精神是人尽皆知的东西。”梅以求说,“如果把精神和物质看做宇宙的两面,它们是呈现对称关系的。物质宇宙中有黑洞,精神宇宙中也有黑洞。在物质的黑洞中,精神并不受其引力限制,盖亚创造的早期文明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建立了拉姆拉,将其精神输送到远方的星球。
    罪恶之城其实只是伊特萨制作的一个梦核,本质是蕴藏内部的精神引力,当有梦境空间靠近它时,由于引力作用,空间就会塌缩进去,并进一步增强其中的引力。只要有足够的梦境空间被其吸引并坍塌后,它就会变成精神黑洞,任何精神靠近都会被它吸引,而无法逃脱。”
    梅子青恍然道:“您是说,伊特萨明知盖亚必然降临,所以要用精神黑洞困住她?”
    梅以求点头:“是的,杀死上帝,是凡人唯一摆脱上帝的办法。”
    梅子青不解地指着外面广阔的梦境指南游戏世界问道:“那不是更应该把所有人的梦境打通吗?你为什么要阻止?你早点说,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合作。”
    “一旦被梦核吸住,变成黑洞,就将面临永不解脱的黑暗。”梅以求看着她说,“如果我早就告诉你,你会愿意这么做吗?或许你会同意,外面那些人会同意吗?撒撩丁会同意吗?”
    梅子青想起刚刚的境遇,低下了头。那种恐惧,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梅以求叹了口气:“要形成黑洞并不容易,就像在物质世界需要足够的质量,精神世界也要有足够‘质量’,或者说足够多数量的群体梦境。伊特萨延缓了盖亚的降临,给人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我们有了足够的人口数量,可以去做群体梦。相对于单个梦境,群体梦的力量是呈几何指数上升的,但要形成黑洞依然不够,而且我们也不能用全人类的生命做代价。地球太小了,能容纳的生命数量有限,尤其是高等生命。”
    “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人工智能的诞生?”梅子青恍然道,“互联网产生意识,本身就是你们设计的,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有些是计划之中的,有些是意外。”梅以求说,“比如撒撩丁。”
    “原来19号实验室真正的主人是你!”梅子青忽然觉得有点冷,“搞人体芯片实验的也是你,撒撩丁只是一颗棋子!可怜的棋子啊,被你利用了,还自以为是上帝!
    人体芯片,互联网意识,空间盒子,梦境指南,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果然有罪,你是个恶魔!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做这一切?”
    “为了瞒住盖亚。”梅以求说,“这个秘密,只有历代觉醒者联盟的领袖知道。每一代领袖,死后都会来这里。我们的确有罪,罪大恶极,所以我们用死后的万劫不复来赎罪。”
    梅子青越听越吃惊:“你究竟是谁?”
    “知道梅以求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不是“梦寐以求”的谐音吗?古人说‘至人无梦’,去掉梦字,不正是代表着您孜孜以求的至人境界吗?”
    “嗯,这是其一。”
    “其二呢?”
    “梅,南方之木,独耐冰寒,以求春来。”
    “您是……南柯?!”
    梅以求拿下烟斗,望着远处无数的梦景,长长的吐出一口白烟,说:“已经很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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