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良背着洪奎沉重的尸体紧跟着青木,在荒凉的冰原上踽踽前行。
    霍伦海布被留在遥远的后方,躺在冰块上,将死未死。天上的九个太阳照着他,他的身体渐渐被冰冻住,和大地连为一体,脸上虬结的肌肉也早已凝固,透明的皮肤下血管中的血液停止流动,只有那双干涸的眼睛还固执的望着天空,等待那群日的消解,或用烈炎将他吞噬。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伊特努特早已身体干瘪,冻成了冰块,就像一条农家年后晾晒的咸鱼。
    煤老板对于为什么只有它是黑色的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一路停在青木的头顶,保持思考的姿态,即便这一路走得很长很长,它也未曾开口呱叫一下。
    冰原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天上的太阳也仿佛从没有动过。
    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开始的饥饿和寒冷到后来已渐渐麻木,最后变成了一场梦中的旅行,仿佛只有精神的消耗,而肉体只是一个幻象。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直到在某个时候,他们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些黑点,那黑点是如此真实,就仿佛饥饿的人,看见了几个大肉包子。
    他们快速朝那些黑点移动,黑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没多久,他们便相遇了。
    直到此时乌鸦才从他介怀的问题中醒来,呱呱叫着:苏慧兰,伊万,佩特鲁,拉里夫人,爱丽丝,杜瓦……
    它如数家珍般报着那些名字,数着数着总觉得不对劲,开始大喊起来:“酣然呢?我的酣然呢?”
    苏慧兰在最初相遇的惊喜后,有些惊慌失措,毕竟那只猫一直是跟着他的,她如实的告诉煤老板这段时间的遭遇,以及那只猫是如何在火之圣地消失的。
    乌鸦呱悲伤地叫了起来。
    青木说:“兴许她回家去了。”
    乌鸦便高兴起来,“呱哦,没错,没错没错,一定是回去了,我们能从木之祭坛回到地球,他也能从火之祭坛回到地球。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它飞起来,在青木头顶盘旋了几圈,但随即便落回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嘿,佩特鲁,火之圣地在哪儿?是不是埃及的金字塔?”
    佩特鲁点点头。
    乌鸦又陷入了思考:“呱呱,金字塔在埃及,埃及在非洲,那么远的地方,她会认识回家的路吗?她又没有翅膀,怎么回家?到非洲那个鬼地方,要是晒黑了怎么办?”
    酣然的失踪让重逢变得不那么完美,却依然掩不住人们的惊喜。他们互相诉说着彼此分开后的遭遇,就像在战火中分散的家人,又在另一个地方重逢,有些人的眼中已留下热泪。
    青木把半根火之魂交给佩德罗,跟他讲述了他的祖先的过去和现在的故事。
    佩特鲁接过火之魂,激动不已,既为他的祖先骄傲,也为自己错过和祖先并肩战斗的机会而感到遗憾和不安。
    他朝着霍伦海布所在的方向长跪不起,嚎啕大哭,直到拉里夫人过来扶他,他才止住眼泪站起来。
    人们继续前行。
    大地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建筑,全部是用晶莹的冰块垒成,形状和拉姆拉其他地方的祭坛一模一样,像半座没有施工完成的冰金字塔。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冰之祭坛到了。
    人们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不再是去启动它。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向它走去,只为了瞻仰一下那神圣的光芒。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祭坛的外墙下开始向上爬。冰做的台阶十分滑溜,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尤其是黄粱身上还背着一句沉重的尸体。伊万打算过去帮他,却被他断然拒绝。
    当所有人都艰难地爬上了祭坛的顶部,人们看见那里早就站着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银色的手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若有所思。
    人们惊喜的喊着他的名字:斯通先生……
    司徒看着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的脸,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直到最后停留在青木的脸上,说:“我们错了。”
    青木说:“是的,我们错了。”
    “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想是有的。”
    青木再一次复述霍伦海布说过的预言,人类终将无法阻止盖亚的降临,但却有战胜它的希望。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英雄,每一个英雄,都有可能犯错,但只要坚持,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他们开始复盘,把所有的事情汇总到一起,从觉醒者联盟的过去,从寄生意识的入侵,从他们进入拉姆拉,从罗纳德科恩的欺骗,从四大集团的激活和顺利的重启,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直到隐约看见了那个真相。
    真相隐藏在宇宙黑暗的角落里,隐藏在星云之中,但已经有足够多的信息显示它的面貌,就像雾天车窗玻璃外的景色,随着阳光的照射越来越清晰。
    最后,拉里夫人结合她的丈夫耶格先生曾经做过的研究,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还原出了一个似乎说得过去的完整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银河系的某个角落中诞生了一个波尔兹曼大脑。这个角落可能就在猎户座的大星云内。
    它拥有很高的智慧和控制精神的力量,然而,它却被困在星云内,无法在宇宙间移动,因为它只是一个大脑。
    它开始利用宇宙的规律来创造生命,这些生命成为它的触手。生命扩散到哪里,它的触手就伸到哪里。
    它创造了很多很多生命,通过生命的扩散,来探索更广阔的宇宙空间。
    这些生命逐渐形成了各种文明,其中一支名为根达亚的文明,通过拉姆拉蚁穴,迁移到了地球。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连同地球也是从远方迁徙过来的。能够建立拉姆拉蚁穴的文明,自然有能力带着一颗地球流浪远方。
    所谓的圣地,便是地球和蚁穴相连的稳定虫洞。
    地球通过拉姆拉蚁穴和母体的意识相连。根达亚人把他们的精神母体——那个隐藏在星云中的玻尔兹曼大脑称为盖亚。
    盖亚早就知道宇宙最终会走向热寂。也许她不在乎,也许她在寻求解决办法,比如通过生命扩散,突破宇宙的边缘。只要宇宙不是一个封闭体,就可以通过从外界输入能量来维持低熵。
    然而盖亚的实验失败了。生命以负熵为食,生命的扩散只会加速宇宙的热寂。于是他决定消除所有的文明,收回她曾经创造的生命。
    但生命已经形成,又岂能随意收回。
    就像母亲生下了孩子,又岂能随意剥夺孩子的生命。
    生命权是宇宙本身赋予的,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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