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 萧解羽意外镇定。
    他收整好行装,披上篝火边铺开的外袍,顺山径远离古城。到了五区,“辰”留下的痕迹全数已经被抹消, 孤鹤山空无一人。除了他,所有曾试图反抗神殿的存在都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 古陆人原本就无法对神殿造成任何威胁。
    萧解羽摩挲玉镯,换好信徒祭神的深衣,面对神殿,一步一步朝通天塔行去。
    新陆歌舞升平, 信徒欢欣鼓舞迎接即将到来的春祭。高塔作为“神迹”的一部分,每时每刻都有人顶礼膜拜。萧解羽没费多少力气潜入底层,趁众人祝祷时寻到石梯拾级而上。
    通天塔第二、三层晦暗无光空空荡荡;第四层光线渐亮;第五层一分为二,左边拥挤数以万计的低阶信徒, 右边散落千余侍者——没有呼吸脉搏,应当尚未培育成熟。越往上阶层越高人数越少,到二十来层,造物只余留一位——裸·露的肌理线条流畅,五官比例趋于完美。
    想必是下一位统领神殿的神侍。
    沉睡的造物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露出半边吊坠。
    阶梯还没到尽头,萧解羽继续往上,四周又陷入一片漆黑。他握紧匕首,试探着挪动脚步。
    右后方有人的呼吸,压得很轻。萧解羽横刀便砍。刀刃没进皮肉,然后他听到有人轻声说:“是我!”
    “萧解羽”。
    萧解羽没放下警惕,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捂紧伤口止血,说:“孤鹤山空了,我以为十七会……”
    接下来的话不必出口,两人心知肚明。萧解羽问:“你来了多久?”
    “一个时辰。”
    “只呆在这儿?”
    “嗯。”少年提醒说,“那位大人也在,不过暂时没有意识。”
    萧解羽应声,随口问道:“你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他?”
    少年沉默不语,萧解羽说:“你怕杀了他,塔内万千造物都会死?”
    少年忽觉自己的一切,想法或是身体状态,在萧解羽眼中已尽览无遗。这种不对等的关系令他有些不安,于是他反驳:“不,我没有。”
    然而狡辩也在对方预料之中。
    萧解羽知道少年不擅格斗,便说:“没有就好。你在暗处,等我引出守卫,趁机击杀那位大人。杀不了也无妨,至少摸清他的弱点在哪里。”
    少年对自己没多大把握,犹犹豫豫说:“好。”
    萧解羽丢给他一把匕首,匿息潜行。
    黑暗并不妨碍他的感官和判断。哪个方向冲来几个人,风声由什么兵刃破开,暗夜者的任务做多了,分辨这些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刀刃弹开飞来的暗器。
    他的速度比暗器更快。脸颊沾了血,不知是他的还是旁人的。造物往他身边聚集,少年的气息潜入暗室。他一个侧踢,踢断偷袭者的颈椎。
    尖刀插进咽喉,他施力拔出,少年被什么击落在地,朝外高声喊道:“他醒了!”
    萧解羽嗅出金属的气味,游斗着逼近那位大人身侧。破空声自身后响起,他顾不上暗器,匕首刺进那人心脏。
    没刺进多少,有东西挡住了。
    胸口被人全力一踢,他直直后退,正撞上刀口。兵刃脱手,萧解羽扭断身后那人的脖子,拔出后腰的刀柄逼近那位大人。
    少年大概也在混战,他体力太差,拦不住几位侍者,聊胜于无。
    萧解羽提刀再砍。不论击中哪里,都只有金属摩擦碰撞的声音。刀枪被击落,伤口越来越深,血越流越多。
    大人似乎看厌了这场闹剧,抬抬手示意神侍制止眼前之人。
    长刀砍伤左手,玉镯碎成几瓣。
    失败了。
    他陷入长久的昏厥,再醒来时感不到疼痛,嗅觉失灵,视线浑浊不堪。手臂滑腻腻的,皮肉开始腐烂。
    这种感觉很熟悉。
    萧解羽伸手,抚摸墙壁上十年前划下的刮痕。九十七道。
    他蜷起上身,掌心一动,镣铐哐当作响。
    子时,清淮打开牢门,指挥侍者按倒囚犯。萧解羽浑身瘫软,尽力挣了挣。他们对他的动作烂熟于心,深谙如何压制所有反抗。
    冰凉的液体注入手臂,躯体腐烂的速度更快了。
    清淮道:“大人说,上一次是试验品,这一次等时机差不多了,就送你回十七身边。”
    萧解羽半昏半醒,想起师尊说,神殿会彻底毁灭弃徒的意志,随即迷迷糊糊想,他不能再,等十几万年了……
    求生的欲望无比强烈,然而肝脏一天疼过一天,腐肉从小腹爬上脖颈。眼睛看不见了,耳边好像有人说话,又好像没有。有时候他想知道那个复制前身的少年去了哪里,若他死了,能不能替代自己陪一陪师尊。
    大约不能吧,他想。
    不知哪一天起,他后颈发烫,沉进火炙般的痛楚中。
    春祭,见龙在田。
    新陆一年中最狂热的庆典。
    昨夜清淮解开了囚犯的镣铐,清晨守卫也忙于祭祀,全部撤离。萧解羽扶墙挪出暗牢,路过无数惊诧的信徒,踽踽走向祭台。
    新陆最为神圣的祭台,此刻堆满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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