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没想到,当晚就再次见到了这个人。
    月光柔和,洒满树梢,给夜色平添一分静谧。
    大红衣裳的“少女”在夜晚瞧来比白日风华更盛,如同一簇燃得正旺的火焰,焚毁所有人的感官。“她”身上既有闺秀的天真烂漫,也有侠女的飒爽英姿,但最让公孙大娘心动的,还是白日所见那毒花般的笑容。
    学坏容易学好难,概因堕落的滋味实在太甜太美,让人欲罢不能。而这“少女”,就仿佛堕落的化身,能够不被“她”引诱的人,只怕一只手就可以数得出来。
    “少女”朝着公孙大娘的方向走来的时候,红鞋子的首领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白弦坐在她的对面,轻轻启唇,便有珠玉般的声音流泻:“你就是‘桃花蜂’?”
    保持易容的公孙大娘怔了怔,用仿佛在砂纸上磨过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缓缓道:“我是。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桃花蜂这个身份,偶尔也贩卖情报。能找寻到她的人很少,但她的情报从不让人失望。
    白弦幽幽道:“帮我约一个人。”
    一盘鼎湖上素,一盘罗汉素斋,一大盘烧鸭,还有一盘金黄色的薄饼,陆小凤闻到食物香味的时候,心情总是不错的。
    何况这些菜式虽简单,烹调的人却很尽心,有时候这份心意,会比口味要重要得多。
    热气和香气飘散在空气中,陆小凤坐立不安,只希望这桌饭菜的主人能在菜还热着的时候赶到。
    蓝衣少年走进客栈的时候,第一眼就瞧见陆小凤那表面淡定实则百爪挠心的模样,他恶劣地放慢了步子挪到陆小凤面前,慢吞吞地坐下来,然后拖长了声音打招呼:“你来了。”
    陆小凤作严肃正经状,打量了少年未曾遮挡的喉结好一会儿,才道:“你找我?”天可见怜,他最近实在是被女人弄怕了。
    白弦眼中染上层笑意,道:“劳烦陆大侠久候,些许薄酒,不成敬意。”少年这样说着,却是拿起了筷子。
    浅碧色的酒在杯中荡漾,正是陆小凤最喜欢的陈年竹叶青。菜也很不错,荤素搭配,口味稍有些重,正和陆小凤的喜好。
    陆小凤欣然举筷。
    通过公孙大娘来约他的人想必不是什么普通角色,这少年的相貌气质也的确非同常人,那么要找他,想必是有天大的麻烦。
    陆小凤这样想着,便觉如坐针毡,就连吃光了桌上的菜也还是不舒服。不客气地加了一大盘鱼翅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道:“不知阁下……”陆小凤卡住了,因为他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还不知道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蓝衣少年轻笑出声,显然是在欣赏他窘迫的表情,慢悠悠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弦字,琴弦的弦。”
    陆小凤诚实道:“没听说过。”
    白弦也不生气,笑盈盈道:“在下本不起眼,实在不能怪陆大侠贵人多忘事的。”
    陆小凤:“……”
    他诚恳道:“若我曾见过风华如阁下的人物,想必是不会忘记的。”
    白弦一脸纯洁:“你发誓?”
    陆小凤:“……”
    白弦斟酌半晌,道:“如果你之前曾经见过我,就会以后都对女人不举,如何?”
    陆小凤一脸血:“……”
    很好,小鸡不认得他。看样子这的确不是时光倒转,而是空间轮换。换了一个世界的话……宫九应该也过来了吧?连着他的身体一起。
    陆小凤在某些时候,是会自欺欺人的。比如说他觉得这个难缠的少年找他一定是因为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因此开始频频劝酒企图在白弦说出找他的目的前把人灌醉,而陆小凤久经考验,劝酒的功力自然是十分高深的,就连一直坚持底线绝不喝过三杯的圣子大人也不慎栽在了他身上。
    喝下第三杯后,白弦面无表情,眼眸深处空茫一片,盯着陆小凤的脸,也不知是凝视着他,还是凝视着不知名的虚空。
    陆小凤被他盯得快要炸毛,在他面前摇了摇手,小心翼翼道:“白弦?”
    白弦倒在桌子上,呼吸平稳,睡着了。
    陆小凤哭笑不得:“……喂,酒量不是这么差吧!”
    请客的人醉了,说到底也是自己的责任,陆小凤自认倒霉,交了饭钱,想到自己还要付这少年的房钱,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正在他要将这初识的少年扶起之时,客栈中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白衣一尘不染,衣料华贵质地上乘,轮廓深刻的脸上带着种冷酷而自负的表情,即便年龄尚幼,也隐隐可见日后一方大豪的气势。
    由公孙大娘牵线,这酒楼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除了训练有素的掌柜和小二,绝没有别的闲人能够来打扰。
    白衣人能够如此旁若无人得进来,若非和公孙大娘有旧,便是连红鞋子首领公孙大娘也不得不忌惮。
    陆小凤上前几步护住人事不知的白弦,警惕地瞧着他。
    白衣人微微而笑,目光温柔如水,水面上却笼罩着层薄雾,情绪不甚分明,道:“我是来接阿弦的。”
    陆小凤不动声色道:“阁下是?”
    白衣人道:“我叫宫——”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道:“你叫什么?”这声音低沉而磁性,带着无法形容的威慑,仿佛他一句话说出,就可决定千百人的生死。
    小九公子委屈道:“我叫宫十。”
    陆小凤:“……”这真的是名字吗……
    又一个白衣人走上来,跟先前的白衣人几乎一模一样,朝着陆小凤拱手道:“舍弟宫十给陆大侠添麻烦了。在下宫九,是阿弦的男人。”
    他眸子里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陆小凤呈天打雷劈状。
    九公子的视线略过桌上的一片狼藉,停留在睡颜安详的白弦身上,脸色一变,道:“他喝醉了?”
    宫九的神情实在太慎重,以致于陆小凤莫名其妙地产生了种负罪感,不自在地摸了摸嘴唇上方打理得很整齐的两撇小胡子,才道:“咳,喝了第三杯就倒下了……”
    他正打算辩解自己实在没想到白弦的酒量低到人神共愤,就听见宫九严厉的声音:“你不知道他不能喝酒吗!”
    陆小凤:不知道。
    嘈杂之中,少年的眼睛已经睁开。眸子泛着湿意,眼角还带着红痕,少年捂嘴打了个呵欠,歪头露出的笑容是意外的灿烂,朝着陆小凤张开双手扑过去,乖巧道:“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白弦的笑容纯真而妩媚,陆小凤却觉得压力很大——两个白衣人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他。
    他疾步后退。
    轻功上能胜过陆小凤的人本是不多的,但白弦的速度却很快,犹如海天之上的一片云,简直没有重量一般。
    但宫九更快。后发先至,这神秘的九公子如同个白色的幻影,迅速追了上去将蓝衣少年拦住,挡住了他的去路。
    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白弦呆呆地瞧着眼前的宫九,突然反手一抽!
    剑光闪过,衣帛的撕裂声分外清晰,蓝衣少年立在原处,眉目冷凝刺骨,声音却还是天真无邪的,仿佛在叹息:“为什么要妨碍我呢?”
    少年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柄闪着寒光的剑,透明如同幻影,真真叫人防不胜防。
    陆小凤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使得出这一剑?若是正面对上这一剑,又能不能像宫九一般躲开要害?
    他突然冷汗津津。
    锋利的剑划开了皮肤,有鲜血滴落,似乎是嗅闻到了血液的味道,蓝衣少年的神色有些迷惑,他将剑尖递到眼前,突然伸舌去舔——
    容貌精致的少年,柔软殷红的舌,懵懂的神情,冰冷锋利的剑锋,这本是很香艳的画面,宫九却是目眦欲裂,以一种说不出的速度冲上前来,握住了那截闪着寒光的剑尖。
    ——陆小凤觉得,这个突然出现的宫九说不定真的是白弦的男人,那种关心绝不似作伪,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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