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出去了吗?”
    “请魏公放心,我们守捉郎办事向来可靠,保证落到那人手里。”
    即将出兵的秦琅,于雷关前秘见了守捉郎首领,一番简短的密议过后,一身宁远军夜不收装束的守捉郎又悄然远去。
    一天后,吐蕃论臣扈莽琼波邦色在自己的帐中拿着一封书信反复的观看着,越看脸上神情越凝重,而他的儿子却在一边满脸激动之色。
    “父亲,凭这封誓书,已经可以除掉芒布杰了。”
    琼波邦色放下手中的信,叹道,想不到娘尚囊如此胆大,居然敢背叛赞普背叛吐蕃。
    “父亲,那娘氏本就是有奶便是娘的逆臣,想当初他们本是森波达王达甲吾的家臣,可他们后来去背弃达甲吾投奔森波小王赤邦松,还到处传唱说达甲吾,王昏昏于上,臣仆则惴惴于下,王狂悖于上,臣仆则逃逸于下矣。
    那娘尚囊之父娘曾古逃到赤邦松处,得赤邦松重赏厚待,赏赐大量土地、奴仆牲畜于他,可是不久之后,娘曾古就贪的无厌的再次背弃君主。他暗里串连韦旁多热义策,农·桑多日孙,蔡邦·纳森等阴谋背叛,欲投奔吐蕃。”
    “那娘·曾古还做了首歌,说汤汤大河对岸,雅鲁藏布江对岸,有一人,人之子,实乃天神之嗣,唯真天子方能调遣,唯好鞍方能驮,充满对吐蕃赞普的阿谀之意!”
    做为娘氏的老对头,琼波邦色对于娘氏的历史当然是清楚的,他们跟他一样,都本不是吐蕃人。
    娘氏原是森波王的家臣,在他们背弃森波王之前,当时森波是分为两部份,由大小王分别统治,娘氏原是大王家臣,后来投奔小王,再后来又去投奔了森波的姻亲吐蕃。
    娘氏四处串连森波重臣,秘密起誓,然后还潜入吐蕃青瓦堡寨,把他们的誓词献给吐蕃赞普,也就是松赞干布的祖父达布宁塞赞普。
    达布宁塞见有娘氏等愿为内应,便决定不顾与森波的姻亲关系出兵,只是他还没出兵便病死,于是他的儿子朗日论赞决定继续征讨,秘会娘曾古等森波大臣,与他们盟誓约定。
    当朗日论赞让母亲和兄弟留守后方,自己率精锐北上征讨森波时,娘曾古便在前线设立岗哨,刺探消息,暗中传递给朗日论赞,把森波的防御部署全都通报给他。
    韦家和蔡邦家更是亲自领兵充当向导先锋,赤邦松因此大败,仓惶逃往北方突厥,吐蕃占领森波,改其地名为澎域。
    森波就是后世的拉萨流域,这里是高原的中心地带,人烟密集,地势平坦,适合农耕,农牧兼宜,能够自给自足,为吐蕃从山南一跃成为高原霸主打下重要基础。
    而娘氏也凭着这功劳,成为吐蕃重要的新贵。
    娘曾古死后,其子娘尚囊便做了大相,一直都压着琼波邦色一头。
    想不到,如今机会来临了。
    “最近唐人一直咄咄逼人,要赞普从九大臣中找人充当替罪羊杀掉以谢罪,赞普十分头疼,甚至向唐人提出愿以万金赎人,可唐人都不肯。”
    三尚一论五大总管,这九大臣是吐蕃地位最高的重臣,也都对吐蕃崛起立有大功,杀谁赞普都不愿意。
    可谈来谈去,唐人就是不肯松口,谈判已经谈不下去了。
    向来擅于察颜观色的琼波邦色早已经看出,赞普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所以已经有意想要找个替罪羊给唐人交待。
    只是赞普也难下决定。
    想不到,现在他手上就有了这么重要的一份东西。
    他当即赶往赞普大帐,要求密会赞普。
    “神圣赞普!”
    琼波邦色等四下无人,直接拜倒在松赞干布的脚下,捧着他的靴子亲吻,“天神庇祐他的后人啊,知道大蕃如今陷入危局困境,又知晓我琼波邦色对赞普忠心耿耿,所以特给了我保卫大蕃,守卫赞普的机会。”
    他把一卷羊皮卷掏出献到松赞干布面前。
    “娘尚囊阴谋背叛大蕃,已暗中投靠唐国,如今幸得被我发现,请赞普明察!”
    松赞干布疑惑的接过,打开翻看之后,却是面色大变。
    只见那羊皮卷上写着一段话。
    “从今以后,
    坚决背弃吐蕃赞普,
    坚决拥戴大唐天可汗!
    决不有始无终,
    决不违背誓约,
    决不将外人当自己人,
    决不三心二意,
    英勇征战,拼命牺牲,
    坚决服从大唐天可汗的一切旨意!
    坚决不接受悉勃野赞普的任何诱惑!
    吐蕃最重誓言。
    从还在山南时期的悉勃野小邦开始,到如今成为高原霸主,吐蕃都很重视盟誓,甚至就算到了如今,从部落联盟首领,变成了真正的国王,吐蕃也还维持着一套严格的盟誓制度。
    每年赞普都会召集贵族们举行盟会,共同盟誓,甚至那些重要的贵族、氏族家族新老交替的时候,新的家族首领在继承爵位领地官职等前,也还要向赞普盟誓。
    吐蕃人认为誓约是神圣而不容亵渎的,只要立誓,那么就不能背弃。
    现在琼波邦色把娘尚囊向唐人的秘誓交给他,如何不让他震惊。最可怕的还在于,松赞干布认的出这羊皮卷上的字,那是以吐蕃文字写成的,而且正是娘尚囊的笔迹。
    这一点松赞干布不会认错的,毕竟吐蕃文字创立也没几年,而娘尚囊做为他的大相,松赞干布看他写的字不知道看过多少。
    “你从哪得到的?”松赞干布忍着怒火问。
    “都是天神庇祐才让我有机会发现娘尚囊的阴谋!”琼波邦色缓缓的道出原委。
    “之前娘尚囊攻宁远镇大败而归,两万人马几乎全军尽没,却唯独他们父子几个逃了回来。前不久,我儿随论东赞一同往松州和谈,在松州意外遇到了几个唐人奴隶,却发现竟是我大蕃将士,正是先前随娘尚囊父亲征宁远镇的将士。后来我儿花重金赎买回这几个奴隶,询问当时战事,才听到一个惊人消息,原来尚囊在宁远镇一役,全军覆没,自己也兵败被俘,并未逃脱,这是那几个勇士亲眼看到的事实,尚囊的蛙族也被缴,他本人更是与儿子被唐人五花大绑的带回了宁远镇······”
    “臣发觉这个事实后,大为惊讶,却一时也不敢相信,于是暗中展开调查,对娘尚囊多加小心,终究让我找到了他的马脚,尚囊一直在与唐人秘密往来,不断的在向唐人通报我们吐蕃的情报,甚至赞普与大臣们商议的话,他都会原原本本的秘告唐人······”
    “而且,尚囊这些天不仅暗里向唐人通风报信,而且还在暗里四下联络森波旧臣,明显就是想重复当年他父娘曾古背弃森波做过的那一切!”
    ······
    娘尚囊是娘曾古的儿子,当年娘曾古本是森波大臣,后来主动归附吐蕃,灭掉孙波后,娘曾古与蔡邦纳森、卫聂囊、农盼阿松等皆为朗日论赞的大臣,深得重用,成为新贵。
    而娘尚囊也是以赞普内侍官起家的,后来在朗日论赞被毒杀后,他凭着拥立松赞干布和平定苏毗之功而拜为大相,深得重用。
    娘氏在如今吐蕃朝中的权势地位,是极大的。
    琼波邦色一番话,让年轻的松赞干布猜忌之心大起,尤其是手中这铁证通唐誓词,更是让这位年轻的赞普想到了娘氏以前的历史,以及父亲当初是如何被自己信任的旧贵族侍卫所毒杀一事。
    “立即召尚囊前来,我要听他亲自解释!”
    琼波邦色心中得意,出帐之后,立即召来自己的儿子,让他前往百里之外娘氏的营地召尚囊父子前来。
    “事情成了吗?”
    “成了一半,现在赞普召尚囊前来,要听他亲自解释。”
    “铁证如山,他如何解释,肯定是召来处死。”
    老狐狸琼波邦色却没儿子这般头脑简单,“事情未必,娘氏毕竟在大蕃权力深重,且尚囊足智多谋,他要见到了赞普只怕事情还会有变化,这次机会难得,我们一定要将尚囊除掉,还要把娘氏连根拔起。你亲自去一趟,见到尚囊之后,就这样说·····”
    琼邦波色的儿子快马加鞭赶往娘氏营地,见面之后秘告尚囊,说他父亲得知赞普误信奸人谗言,说尚囊兵败宁远镇丧师辱国,还有人污蔑说他早已投降唐人。现在赞普深信之,欲治他之罪,打算召他回去后便将他杀死,然后再以他的首级送给唐人,正好给唐人杀九大臣的条件交待,一石二鸟。
    “赞普正愁无法给唐人交待,如今大相被奸人陷害,虽未查证,可娘氏入蕃后,权势日重,赞普也多有忌惮啊·····”
    尚囊听完,也不由的大惊。
    虽然琼波邦色向来对尚囊不满,可这老狐狸平时却跟尚囊相处的不错,一副好友的样子,如今他让儿子来通风报信提醒,尚囊还真的就信了。
    毕竟如今和谈不顺,唐人的条件摆在那。
    “我父亲让大相现在切勿去见赞普,他会在那边想办法为大相尽力周旋,一定帮大相洗去冤枉,等事情水落石出,大相再回去拜见赞普当面解释清楚就好了,现在回去,就怕被冤杀啊!”
    “多谢你们父子,要不然我可真就死不瞑目了。”尚囊当即决定听从琼波邦色的建议,坚决不在这个时候去见赞普。
    琼波邦色儿子快马又赶了回去,把情况一说,老狐狸哈哈大笑,转头就去见松赞干布,在赞普面前大肆攻击尚囊,说他这是畏罪不敢来。
    “看来尚囊真的要背叛了!”
    松赞干布脸色阴沉的叹息道,也不知道此时该高兴及时察觉了尚囊的阴谋背叛,还是得为大相的背叛而难过。
    就在他还在考虑要如何处置尚囊的时候,压垮尚囊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松赞干布的一名豹衣勇士侍卫被捕,因为他偷盗赞普的金银器物换酒喝,这本来只能说那勇士贪婪愚蠢。
    可问题是,一番审问后,那人居然招供他还接受过尚囊的钱财贿赂,暗里在为尚囊做眼线,为尚囊暗中通报赞普言行等。
    这可就触动了年少的松赞干布的逆鳞了,他爹可就是被侍卫所毒杀的,尚囊身为大相,却买通他身边的侍卫,暗中探听他的言行等,这岂不就是大逆不道?
    更加坐实了尚囊谋逆的事实了。
    “留不得了,既然尚囊私通唐国,还敢畏罪不来,那我就去见他。”
    “何须赞普亲自前往,臣愿意率兵为赞普讨灭娘氏!”
    “好,你带兵前去,速度要快,不能让尚囊跑了。拿下尚囊后,把军中的娘氏也都清除了,不能让他们再叛逃唐国!”松赞干布咬着牙齿狠狠的道。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若是在国内,说不得松赞干布还要仔细调查,但现在就在唐人边境之上,他承受不起尚囊叛乱带来的后果,必须得火速清除尚囊。
    琼波邦色得了命令,立马回去点齐了兵马,临出营前,他对儿子道,“你从松州带回来的那几个俘虏立了大功,你重重赏赐他们。”
    “那个被尚囊买通的侍卫你是怎么发觉的,好小子,有你的,当赏!”
    琼波邦色的儿子不好意思的道,“那个侍卫的事,真跟我没关系,我也是刚知道的。”
    “难道真是上天庇祐我琼波家?哈哈哈!”琼波邦色高兴的点齐兵马,向着百里外的娘氏大营杀去。
    他带兵赶到娘氏大营,先是宣称自己代赞普过来看望称病不能去拜见赞普的大相娘尚囊,让营中没有警觉提防,然后入营之后,直接就下令展开突袭。
    “娘尚囊背叛大蕃背叛赞普,就地格杀,其余军中娘氏,一并处死。”
    “其它人呢?”
    “营中的娘氏旧部,以及森波旧臣,都杀了!”
    娘氏营地,顿时陷入腥风血雨之中,尚囊都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都没来的及说话就被琼波家的骑士围住乱箭射杀,他的兄弟儿子们也俱被杀死。
    一场血腥屠杀清洗,直到黄昏之时屠杀才结束,几万人的营地,被屠掉了上万人。
    琼波邦色带着尚囊父子死不瞑目的首级回到赞普大营,松赞干布看到那几颗首级后,只是冷漠的瞧了瞧,然后朝着吐了一口口水。
    “把这些首级送到松州唐使那去,挑唆我大蕃攻唐的,皆是此罪人也。”
    琼波邦色笑道,“也不知道当唐人看到他们收买的尚囊首级摆在面前时,是个什么表情!”
    松赞干布冷哼一声,“谅他们也不敢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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