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应该说是为了避免本土的资本过度流向海外省以及殖民地,而不是为了避免本土的资本流向海外省以及殖民地!”
    摇摇头,朱宜锋纠正了儿子的这个看法。
    二十年前,他就授命赫德等人研究制定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关税体系,这个关税体系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关税,尽管在一定程度上借鉴了英国的关税,但实际上,更多的是基于朱宜锋超越时代一百多年的经验。
    即便是直到现在,很多人都不能够理解在内部推行如此复杂的关税体系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这么做的目地非常简单,就是为了贸易保护,为了保护本土的工业。
    “现在,不论是英国亦或是法国、俄罗斯,他们企业主都倾向于在殖民地进行投资,他们为什么更愿意在殖民地投资,而不是在本土进行投资?”
    父亲的反问让朱逢海立即回答道。
    “因为殖民地的生产成本更底!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利润,在殖民地生产,更靠近原料产业,生产成本更低,这样的话,本土的民众可以以更低的成本获得同样的产品……”
    突然,朱逢海想到了在过去的几年之中,帝国咨议院以及海外省、殖民地咨议院里的那些平民政治家的呼吁,他们呼吁帝国放开关税,推行帝国内部的关税减免,从促进帝国内部的贸易。他们是站在谁的立场上呼吁,当然是富人的立场!
    “懂了吗?”
    儿子顿悟似的停顿,让朱宜锋反问道。
    “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
    点点头,朱宜锋继续说道。
    “相比于帝国本土以及海外省,殖民地的人工、土地等生产成本的更底,而且没有帝国工人保护法案、福利等限制,如果企业家在殖民地投资的话,那么他们的成本就可以下降至最低,但是现在国内的企业家尽管会在海外进行投资,但也仅局限于某些特殊的产业,否则本土和海外省的特定区域关税,会加大他的成本,导致其成本远远高于在本土或者某些海外省的投资。如果,我们现在放开了帝国内部关税会发生什么情况?”
    朝着远方看了一眼,想到另一个世界身为“世界工厂”的中国,朱宜锋继续说道。
    “国内的企业主,会立即把工厂迁往海外,就像十几年前,海关决定降低东海四省以及朝鲜、越南的棉纱关税一样,现在国内60%的纱厂已经迁往这些区域,因为那里的生产成本更低,在本土一个纱厂女工的工资是48元,而在那里只需要17元20元,如果是菲律宾、瓜哇呢?顶破天也就是10元,人工成本降低了多少?怎么能不吸引那些企业主过去?”
    “父亲,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如果我们的纱厂继续于本土生产,那么就很难有足的市场竞争力,如果不是降低了成本,那么在非洲、北美行省,大规模纱线走私,甚至会持续到现在,现在本土的产业是在进行升级,像纺纱、织布、印染,甚至成衣,当然还有造纸这样的工厂迁往海外省,并没有什么不对啊。”
    朱逢海有些不甚至理解的说道。
    “是没有什么不对,现在先是纺纱,然后是织布,接着上印染,然后是成衣,最后是整个纺织工业迁移出本土,嗯,这很正常,这些都是劳动密集型的劳动,人工成本的增加,使得产品成本在不断的增加,迁往劳动成本更低的地区或者海外省,甚至殖民地并没有什么。然后呢?嗯,造纸,相比于于国内造纸的高成本和对本土造成的污染,在爪哇、苏门达腊那样的殖民地造纸多好?那里的雨林都已经被开垦为了桉树种植园,这些桉树在制成板材出口国内后,还剩下很多余料,加上纸浆制造需要大量的化学制剂,所以,早在二十年前,国内的纸浆厂已经纷纷在那里设厂,现在呢?很多造纸商希望就近生产,然后出口国内以及海外省、殖民地,这是造纸业,然后还有冶金业,将澳大利亚的铁矿石运至本土,没有在东南亚殖民地更近,而且那里的生产成本更低,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在那里办厂,还有造船业、机械制造业,几乎每一个行业,他们在国内,都需要面对一个问题,就是人工成本的增加导致生产成本的增加,在国内的人工成本高涨的时候,海外省、殖民地,都会促使他们将工厂搬往那里,当然,这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就是关税!”
    已经停下脚步的朱宜锋看着儿子反问道,
    “如果平民政治家承诺会降低关税,比如,以自由贸易作为借口,以让民众以更底的成本享受生活作为借口,他们不断的降低各种关税,而国内的企业不断的将工厂迁往本土之外,那么本土会发生什么?本土就会面临去工业化的危机!”
    这正是后世全球化的陷阱,可以说正是所谓的全球化,导致了西方世界陷入去工业化的危机之中,而全球化的鼓吹者恰恰是那些平民政客以及富人。
    “父亲,这怎么可能?如果本土没有了工厂,也许是如果工厂少了,自然出口就会减少,在这种情况下,本土用什么去进口商品?”
    对于没有经历过全球化没有目睹过“去工业化”对西方世界重创的朱逢海来说,他自然不能理解这一切。
    “纸币,别忘了,在帝国内部,尽管海外省和殖民地都有地区货币,但是,华元是流通的,而且帝国的债券也是是坚挺的,而且华元在世界范围内,也都是坚挺的,也许有一天,华元会废除含金量,变成信用货币,到时候,我们可以发行纸币啊,我们可以拿着印钞厂印制的华元到海外购买商品,那些企业收下华元,找他们的央行兑换成当地货币。当地政府拿华元投资中国国债和资本市场。这样华元完成了回流,这样华元购买力能够保持一个稳定的水平。这是不是很好?……我们可以尽情的享受这种方式给生活带来的便利,本土的工厂关闭了,没有问题,市场上的商品供应依然是充足的。我们还有服务为主的第三产业,还有金融业,但是……慢慢的,你会发现,身边的产品,已经没有了国产商品,而且国内的失业率在不断的增加,这个时候怎么办?”
    尽管父亲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但是朱逢海已经想到这种可能,毕竟资本是逐利的,纺纱、纸桨生产等很多产业的外迁,无不是在表明资本的那种逐利性,似乎产业升级可以解释一切,但是产业会不断的,永远升级,并且永远都需要那么多的劳动力吗?
    “在这个时候,当国内的失业人口增加的时候,政治家们可以继续鼓吹福利的,加大社会福利的投资,钱从那里来,一个是征税,向谁征税?工厂?工厂已经迁往了国外,富人?富人是政治家们竞选资金的提供者,至于关税?他们好不容易降低了关税,有可能再增加吗?毕竟那些企业,都是所谓的本国海外国资产。这个时候,政府需要加大债券的发行,可最后用什么还债?还是要靠税收,从谁那里征税?就是本土的中产阶层,就是征税的对象,他们会通过征收个人所得税的方式,不断压榨中产阶层,从而导致很多中产阶层陷入破产的边缘,而且本国的去工业化同样倒置了大量企业的关闭,已经造成大量人员的失业,这些人需要依赖社会福利维系生活,而他们就是平民政治家的票仓!平民政治家为了获得选票,他们不断提升福利,用福利收买选票,为了支付开支,就要发行更多的债券,同时对中产阶层征收更多的税务,至于对富人征税,富人的资本此时大都在国外,而且他们还有一群律师、会计师帮助他们逃税,而到那个时候,整个国家都会陷入这个恶性循环之中,而这种恶性循环最终,会拖垮整个国家!”
    想到后世大洋对岸的那个超级大国陷入的那种怪圈,朱宜锋颇为无奈的长叹口气,所谓的“白左”,从来都不是主流,“白左”之所以会成为主流,不过只是因为有些人,需要让他们成为主流。
    “如果这一切发生的话,可以,可以重新工业化,毕竟,科学以及技术还在,只要有时间,肯定有挽回的余地……”
    朱逢海的反驳有些底气不足,他可以想象当这一切成为现实时,在有人试图挽回时,所面对的压力。
    “积重难返!”
    给出这四个字之后,朱宜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当国内的资本界完全受益于这种“全球化以及自由贸易”的时候,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就绝不允许别人改变这一切,他们会千方百计的阻挡有人改变,对于他们来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而平民政客就是他们实现这一目标的助力,因为那引起平民政客,真的很的蛊惑性,嗯,我记得夏维夷的咨议员,孙帝相,嗯,不就被一些报纸称为个人奋斗的典型吗?他是穷苦人家出身,但是却成为帝国咨议院的咨议员。相比于贵族政客,这样的人,天生就亲近中下层民众,在中下层民众的眼中,他可是他们的人,可是,别忘了,他的竞选资助者是谁?是普通的百姓吗?当然不是!在咨议院中,他不是同样支持在降低北美行省的部分出口产品关税,降低本土进口关税吗?他真的是为了“帝国民众的福祉”?是为了让帝国的六万万民众享受到物美价廉的商品吗?”
    摇着头,朱宜锋冷笑道。
    “当然不是,是因为他身后的利益群体,他的支持者,要求他们这么做,他们必须在回报自己的金主,当然是“以人民的名义”!”
    提及“人民的名义”时,朱宜锋冷笑着,在历史上,他见过太过的人打着“人民的旗号”,可从来都没的所谓的人民,只有一个个人。
    “平民政客会这么做,贵族政客同样也会这么做,父亲,贵族院里有几人不是富豪,有几人没有投资?”
    儿子的问题,让朱宜锋回头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他,沉吟片刻之后吐出了一句话。
    “至少他们不需要考虑选票!而且他们的出身决定了他们更愿意去操纵别人,而不是被他人操纵!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不需要天文数字的金钱去证明自己,他们的头衔,本身就是地位。别忘了一门心思挣钱的贵族,不是合格的贵族!或许,他们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他们的存在,对于平民政客以及暴发户来说,都是一种制约,而且是强有力的制约,他们有天然的政治权力以及财富!他们蔑视平民政客对选票的重视,瞧不上生意人对财富的追求,这就是他们能够成为制约者的根本原因!当然……”
    突然,朱宜锋的话声一顿,看着年过五十、鬓角斑白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所说的这些,都只是为父这几十年来的形成的看法,你嘛……姑且听之吧,至于将来,谁都说不准!谁都无法预料!”
    在儿子的诧异中,朱宜锋又郑重其事的说道。
    “身为君主把国家看作是“自己的”,可是,从另一面说,这也意味着,君主必须“爱自己的子民”,这是身为君主的责任,这同样也意味着君主是家长。这一身份决定了,君主永远不可能与子民共天下,就像在每一个家庭之中,父亲不会与儿子共同管理这个家庭,一个合格的家长,他会听取儿子的声音,但他会同妻子决定家事。而君主的妻子是谁呢?”
    随后,朱宜锋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走着,朝着自己的寝宫走着,而朱逢海则跟着他,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最后,当两个人分离的时候,朱宜锋才回头看着儿子说道。
    “好了,去主持宴会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还有,记住小时候你常去的试验室,也许有一天,你会需要那间试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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