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莫不是忘了我大魏律中的“平籴法”,安邑乃是我大魏国都,安邑仓中的粮食如何能尽数运往军中,而且若是明年遇到灾年,安邑仓却无粮可放,如何向百姓交代?”公子卬两手一摊,毫不相让的与庞涓对视。

    公子卬所说的“平籴法”。乃是李悝变法时提出一项设置“常平仓”的政策,李悝变法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尽地力”的“重农政策”,他制定的法令中便有革除旧有的阡陌封疆,鼓励自由开垦土地,提倡在一块土地上杂种各种粮食作物,要求农户在住宅周围栽树种桑等项。

    而这项“常平仓”的政策便是这在年成好的时候,政府以平价收购余粮食作为储备,使粮食价不至于暴跌;荒年时再以平价出售,保证粮价不至于暴涨。用这种方法限止商人的投机活动,保护农民利益。保护农民利益也即是保护上位者的利益,如果无法保证农民的整体利益,那么整个社会和国家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动荡和不安。

    想要让国家这个大齿轮安稳的运转下去,必须要对一些关乎整个民生和稳定的问题做出一些必要的措施和严格的要求。如果无法做到这一点,那么试问还要什么安康和平稳呢?

    公子卬所言正是质问庞涓若是将安邑仓的粮食全部运往军中,如何应对这荒年年景?

    庞涓虽久在军旅之中,但并不代表他对魏国法令不熟悉,毕竟他也是想要如吴起一般出将入相,自然知道公子卬所言无差。不过他自然不会为公子卬这三言两语所动,冷声道:“那按丞相的意思,我大魏数万精兵就该饿肚子等着你慢慢从大梁城运粮来么?”

    “上将军此言差矣,我从未说过大魏军士…”公子卬急急辩道。

    可惜庞涓根本未听他辩解,斜乜了公子卬一眼,大手一挥,截道:“反正这兵粮是由丞相筹集,若是年前未运至西河,那么…”庞涓顿了顿,将脸转向魏罃,拱手道,“就请君上另选贤明领军伐秦!”

    公子卬脸色剧变,他没想到庞涓竟是如此强硬,当着魏罃的面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他现在才发觉自己显然是低估了此人的自负,在庞涓的眼底,这魏国无人可及他的声名和领兵,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不过公子卬转念一想,也无怪乎庞涓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口出狂言,毕竟如今魏国还真就没人在军中的声望可以与庞涓匹敌的,这八万大军如果不让庞涓带兵,只怕无人敢主动揽下这个重任,想到这里,公子卬也不免微微变了脸色,涨红了脸死死望着庞涓,紧抿着嘴没有开口。

    “庞爱卿这是何故,这伐秦大军没了上将军你,何人又能担此重任?”虽然公子卬没有说话,魏罃却是先开了口,“这粮草之事,你与丞相再从长计议可好?”

    “君上,这军情一日变幻万千,粮秣更是重中之重,一旦无法接济,只怕士卒思变,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啊。”庞涓却是寸步不让,痛陈粮草及时送往军中的重要*******卿所言极是。”魏罃面露迟疑之色,瞥了言一边一言不发的弟弟公子卬,似有为难的说道,“可是刚才丞相说得也是有理,这安邑仓中的粮食毕竟是要为黎民百姓所留,若是为众人知道安邑仓中的粮食尽数调往前线,只怕思变的是民心了。”魏罃顿了顿,苦口婆心的说道,“上将军,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庞涓闻言大急,不迭道:“可是君上,前线的将士们也需要…”

    “上将军不必多言,前线的将士也是我大魏子民,他们为我魏国开疆辟土而抛洒热血,寡人如何会忘了他们?”魏罃微微一笑,目光迅速的在庞涓和公子卬脸上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寡人有个一举两得之法,二位爱卿不妨听听,看看是否可行?”

    一举两得之法?蓦然听到魏罃如是说,公子卬和庞涓皆是一愣,下意识的瞥了眼对方的表情,不过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的一接触便迅速的交错开去。

    “庞爱卿之意是欲用安邑仓中囤积的粮秣接济大军过冬所需。”魏罃并不着急说出他的所谓一举两得之法,只是看着庞涓缓缓开口道。

    “是的,大军不可一日无粮,否则军心必乱,和谈其他。”庞涓面色一凛,朗声说道。

    魏罃点了点头,公子卬脸色微微一变,正待开口,却看到魏罃将头转向他,笑道:“丞相以为按我大魏律法,这安邑仓中的粮粟不可妄动。”

    “君上明鉴。”公子卬只是拱手行了一礼,便不再多言。

    “即使如此…”魏罃眉梢一挑,公子卬和庞涓俱是屏气凝神等待他的下文,却听魏罃继续问道,“大梁城的粮秣可是已经起运了?”

    “回君上,如今已经开始装船,大概几日之后便能起运,旬月之内到达西河之地。”公子卬笃定的回答道。

    其实战国时期的漕运已经很是发达了。南方的楚、吴、越等国专门设有等同于水军的“舟师”,大的水战更是层出不穷。而北方的诸国亦是拥有大量的船只,就拿秦国来说,在秦穆公时期便有一次规模颇大的水上行动,那便是极为著名的“泛舟之役”(注)。相传当时秦国用船只运送了大量的粮食去往当时闹灾荒的邻国晋国,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连,络绎不绝。可以想见穆公时秦国的漕运便是如此强大了,遑论已经是几百年后,位列天下第一强国的魏国了,因而对于数万人的粮秣公子卬才会如此有信心的说出旬月可至的话来。

    “那时便迟了。”不过庞涓依旧在一旁冷冷的补充了一句。

    “确是如此。”魏罃点了点头,他摩挲着光滑的椅把,沉吟片刻,缓缓道,“那便让安邑仓开仓放粮,尽数运往西河之地…”

    “君上!”公子卬闻言大惊失色,失声说道。而庞涓则是面露得色,斜乜了公子卬一样,心中说不出的自得。

    “丞相勿扰,寡人又未说运走了便不再补充了。”魏罃眨巴眨巴眼睛,笑着说道。

    “补充?”公子卬苦笑一声,摊手无奈道,“如今天寒地冻,上哪里可以找到如此多得粮秣补充到安邑仓中呢?”

    “其他地方找不到,那大梁城总可以吧。”魏罃嘴角的笑意更盛,淡淡的开口道,“从大梁仓中起运的粮秣便无需运往西河,直接在安邑下船投入安邑仓便是。”

    魏罃瞥了眼陷入沉思的公子卬,开口道:“今年风调雨顺,我大魏正是丰收,百姓家中皆有余粮,想必此时不会有人囤积居奇吧。何况大梁离安邑较之西河近了数百里,船队将粮食运往安邑,必定能大大的节约时日,如此不正是一举两得之法么?”

    公子卬并没有着急开口,只是反复思忖着国君这个方法是否可行,而庞涓则是微微变了脸色,不过须臾便恢复原状。他之所以今日会当着国君的面拿这军粮的事情朝公子卬发出诘难。除了是为前线的士卒着想,更多自然便是为自己争夺相位失败而发泄,不单是向公子卬发泄,更是朝那堂上端坐着的魏罃发泄不满。

    向国君诘难,这样的事情或许其他魏臣不敢做,甚至连公子卬这个魏罃的亲弟弟也不敢在人前这么武断,但庞涓却偏偏敢这么做。这自然是他的性格使然,在他的心目中这魏国离了谁都离不开他庞涓,唯有他庞涓能替此时的魏国开疆辟土,也唯有他庞涓辅佐魏国称霸天下,既然如此,那诘难魏罃几句又如何?毕竟在庞涓心目中,这丞相之位本就该是自己的,如今国君任人唯亲,将其授予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卬,他心中愤懑,发泄一下也是应该。

    “君上圣明,臣弟以为此策可行,既解了伐秦大军的燃眉之渴,有并不算违背我大魏法令。”片刻之后,公子卬终于开了口,“当真是一举两得之法!”

    “哈哈,如此甚好!”魏罃闻言,抚掌大笑两声,转头看向庞涓,面带微笑的说道,“上将军以为寡人此策如何啊?”

    庞涓望着满是笑意的魏罃,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低下头拱手道:“臣以为君上之法…甚好!”

    “既然上将军也没有意见,那丞相你明日便命人快马将寡人之令报于大梁守,让他将船队改航驶往安邑便是。”魏罃见两人都不反对,脸上的喜色满溢而出,迫不及待的吩咐公子卬。

    “诺。”公子卬亦是显得分外高兴,忙不迭的应道。

    只有一旁的庞涓默不作声,脸上更无甚欣慰之色,久久无语之后,他朝堂上的魏罃拱手道:“既然此间之事已了,那臣便先行告退了。”

    “唔,好。”闻言,魏罃似乎一怔,“来人,替寡人送上将军出宫。”

    他话音刚落,方才领着庞涓进来的内侍快步走到堂下,单手平伸指向殿外,朝庞涓轻声道:“上将军请。”

    庞涓在朝魏罃抱拳行了一礼便头也不回的跟着那内侍走了出去,魏罃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听到脚步声缓缓远去,公子卬微微出了一口气,亦是朝国君拱手躬身道:“既然此间之事已了,那臣也告退了。”

    “小弟何必这么着急,你我兄弟二人再叙叙话吧。”魏罃却是朝他笑着摆摆手,示意不忙走。

    “大哥还有何事吩咐?”听到魏罃称自己为小弟,公子卬也跟着改了称呼。

    “坐吧。”魏罃并不着急开口,指了指公子卬身后的椅子,让他坐下说话。

    公子卬依言坐了下来,微仰头看向魏罃,抿着嘴没有开口,而魏罃也只是低着头思量着什么,并不出言,更没说明为何将公子卬留下。

    少了庞涓,也便是少了许多的唇枪舌剑,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魏罃和公子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年纪却差了许多,魏武侯多子,而魏罃和公子卬这两人正巧是一头一尾,作为老大的魏罃比公子卬大了近二十岁,相隔近乎一代人,魏罃立下的嫡子太子申就比公子卬小不了几岁,两人几乎是一齐成长,因此相比于其他的兄弟,魏罃对这个看着长大的弟弟向来是信任,不然也不会让他担任丞相这一中枢要职了。

    “再过几日便是年关了,后日你随我一道去祭奠先祖吧。”良久,魏罃终于开了口,眼中透着一丝温情看向公子卬。

    “好。”年关祭祖本就是每年循例而已,公子卬听魏罃如是说,自然是点头称是。

    “君父过世的时候,你还小,如今可还记得父亲他的音容笑貌?”魏罃望着公子卬,轻声道。

    “记得!”公子卬心中一动,重重的点了点头。

    “是么?”魏罃微微一笑,目中忽然掠过一抹深意,“那你可曾记得君父逝世当日对我们这些儿子所说的话?”

    “父亲说过的话?”公子卬一怔,魏武侯死时他还不满十岁,一个小孩子如何能完全记得小时的场景乃是他人说过的话,即便此人是他至亲。

    “虽然你不记得了,但是为兄却是牢记在心中,一刻也不敢忘怀。”魏罃忽然面色肃然的叹了口气,缓缓道,“父亲他临终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单者易折,众则难摧。戮力一心,然后社稷可固…”

    听到这里,公子卬似乎明白了些东西,脸色微微一变,望向魏罃的目光也不禁有些闪烁起来。

    不过魏罃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依旧开口说道:“我身为嫡长子自然知道君父的意思是让我们兄弟和睦,同心协力将这泱泱大魏扶上天下霸主之位。只可惜君父他老人家尸骨未寒,缓弟竟是勾结敌国,进犯我魏境,做出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也不知他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下的君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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