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选了才干不出众的,又怕到了辽东反而添乱。

    况且,云娘私下里又猜测,皇上恐怕并不愿意再用辽将了。

    先前的马佳之祸,实在是可怕,竟有前朝藩镇割据的意图,若不是有玉瀚,如今辽东究竟是谁家的天下亦不好说,因此,明明辽东战将如云,却只将副总兵之位空悬。

    玉瀚就是看出如今的局面,知朝廷近期再不可能派来辽东副总兵,方才决定今冬驻于广宁府,以后亦两处轮换。毕竟他是辽东总兵,虽在襄平城关注辽东形势要更加便捷,但亦不能废弃了广宁府这一关外第一重镇。

    樊娘子本就是辽东人,也曾在京城高门中过了几年,眼下又做着大生意,对于时局十分明白的,因此又笑道:“广宁府连接南北,所谓的咽喉要道,正可总揽辽东,总兵大人稳定了辽东北部局势,自然要回来的。且你们回来了,这里街面才能更繁盛。”

    说着又将帮云娘从江南、京城带来的东西一一交待,“这是各色的丝线,这是二百匹最新花样的绸缎……”

    原来云娘自说过不在辽东做生意,便果真没有在辽东开一家店铺,因此往来办私事,多是托樊娘子帮忙,樊娘子也十分用心。

    两人说了半日,云娘见樊娘子气色绝佳,言语爽利,竟比先前还要出挑了,便笑道:“如今你的生意果真是好,整个人精气神儿都与原来不一样呢。”

    樊娘子不愧出身于巨商之家,心机手段都有,又敢于决断,那一年送到自己这里的银票竟没有收回去,直接拿了犒军。此后连续几年以高价包下了毛毡织厂所有毛毡,却不止将毛毡卖到京城,反分出一大部分向夷人出售,换来便宜的羊毛再回襄平,在大多数人还没有从讶异中醒过来的时候,她再一次大赚特赚了。

    如今再没有人抢得过樊娘子的生意,原来樊娘子不只在天|朝各地设了出售毛毡的店铺,还樊娘子借着与进京朝觐的夷人首领的关系,在夷人许多部落中都建立了十分亲密的关系,旁人想插手就难了,且她每年拿出来犒军的银两又是一个巨大的数目,旁人总舍不得的。

    樊娘子笑笑,却凑得与云娘更近些道:“我又要嫁了。”

    云娘怔了一怔,方才醒悟,今天的樊娘子打扮得格外出众,虎皮卧兔的边上露出来半支点翠的簪子,又垂下几颗绿松石,大红镶了紫貂皮的袄子,葱绿盘金绣花裙子,她自和离之后便再没这样花红柳绿地打扮过。

    自己怎么竟没想到呢?

    云娘便笑问:“是谁?我可认得?”

    樊娘子便笑道:“正是木枮儿。”

    云娘又惊了一回,其实樊娘子进来时提了一句木枮儿的,只是自己还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现在再一想,这两人凑到了一处,也是顺理成章的。木枮儿进京正是樊娘子陪着去的,想来不管是路上还是京城里,樊娘子对木枮儿一行十分关照,而木枮儿又是第一次接触如此有本事的汉人女子,然后两人便顺理成章地走到了这一步。想到这里赶紧笑道:“这是好事!”

    樊娘子也不害羞,只笑着道:“我也没想到,他向我求亲时我都傻了,毕竟华夷有别,他又是夷人的头领,哪里会看上我这个半老徐娘呢,不过后来见他倒是真心实意的,便就答应了。”

    木枮儿早已经是朝廷的官员了,就在那年他觐见皇上后便被封为建宁卫指挥使,世代相袭,为天|朝屏藩,也替樊娘子高兴,“如今你也为三品官夫人了,实在可喜可贺!”

    樊娘子便道:“他果真也答应将诰命夫人的封赏给我,每年也会陪我去襄平、广宁府,甚至京城里住上些时候,我觉得已经是很难得了。”

    是啊,樊娘子与木枮儿总归不同于寻常夫妻,木枮儿的家终究是在草原,而樊娘子若是不想放下生意,总要留在天|朝;而且以木枮儿的年纪,在草原上一定是娶过的,而且听说那里妻妾间也不大分明,男人还可以娶好几个正妻……他们间的问题恐怕还有更多。

    但是樊娘子却轻松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家里和我都是极满意的,便打算先在广宁府由女家办一场亲事,再将我们送到草原上。”

    如此看,这门亲事也并非四角俱全,样样如意的。以樊家来看,有了一个三品官的女婿,将来与夷人做生意也更容易,以樊娘子来看,有了夫婿免得被人欺负打压,至于木枮儿,应该也有他的打算……但不管怎么样,他们是郎有情妾有意的。

    云娘便笑问:“你们什么时候成亲?玉瀚和我也要送上贺礼的。”

    樊娘子便拿出大红的喜帖,“别处都由家里人送了,只夫人这里,我无论如何也要自己过来的的。”又笑道:“喜事在我们樊家的酒楼里办,就是我们初在广宁府见面的那一家,还请总兵和夫人能于百忙之中拨冗前来。”

    云娘接了帖子,“待我与总兵说。”

    晚上,玉瀚从外面回来,却先向云娘道:“你可听了广宁府里的新鲜事儿,木枮儿要娶樊家娘子,请我们一起去吃喜酒呢。”

    云娘便笑,“樊娘子白天也送了帖子来呢。”又问:“我不好直接答应下来,你是什么意思?”

    汤玉瀚一笑,“这是喜事,我们应该去的。”

    以辽东樊家的财势,这场婚事办得十分地体面,又因为木枮儿是夷人,嫁娶上很多规矩亦不必遵守,场面又格外热闹,就连樊娘子也穿着大红撒金缂丝袄裙,头戴镶红宝石累金丝凤钗出来给客人们敬酒,两个耳朵上垂下的大红宝石坠子晃来晃去,满眼地喜气洋洋。

    第195章 五福

    参加木枮儿和樊娘子的亲事时,云娘并没有戴那个引起了一时轰动的虎皮卧兔儿,也不肯十分盛装,只插戴了一套样式寻常的珍珠头面,穿了件粉紫色黑貂皮领袄,大红织金五福流云裙子,到席上笑盈盈地坐了一会儿,接了樊娘子的敬酒便走了。

    不想,第二日起,满广宁府里的妇人不是穿了同样五福流云的裙子,就是买类似花纹的料子另做,实在不能买的,便在自己的裙子上绣了五福流云。

    其实五福流云的样子是早有的,也不知流传了多少年,云娘这条裙子上五福流云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织的时候将花纹排在锦缎的一侧,如此做了裙子正好都在裙摆上,又加了几点金线将那流云边缘点缀了一下。

    这样子还是去年云娘写了丝谱送回家里的,樊娘子从京城回来帮她带来的,不论是京城还是广宁府里都已经有售了,先前也不曾卖得如此之好,眼下才真正红火了起来。

    云娘便郁闷地向玉瀚道:“我若是想照顾自家的生意也不是如此的照顾法儿,利都是广宁府商户得了呢。”整个辽东镇并无自家的生意,纵是有卖自家织厂绸的,也是那些人在江南或者京城进的货,得利再多与云娘也无关。

    汤玉瀚自然是知道那虎皮卧兔儿的事,当时还取笑云娘好几天,现在又笑得倒在了炕上,“那日我帮你挑的新巧首饰你不戴,让你加一件五彩披帛也不肯,多罗呢的披风也不用,如今可好,大家都看中了你这条裙子!”

    “你还笑,今后我倒不敢出门了。”

    玉瀚便在炕上打了个滚,正好滚到云娘身边,瞧着她依旧笑,“果真稀奇,别人没有那虎皮卧兔和五福流云的裙子才不敢出门,你有什么不敢出门的?”

    云娘瞧他将新做的绯色袍子压出皱了,赶紧拉他起来,“你再笑,明日我便让你穿了满是皱纹的衣裳出去,看看广宁府会不会有人也学了你!”说着帮他宽了厚袍子,换了家常的衣裳。

    汤玉瀚原就笑不可遏,现在愈加上前拱手笑道:“若是夫人,果真就能,为夫不成了,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云娘便臊了,“你只管笑去,我不理你!”

    汤玉瀚见她红了脸,便凑了上来,“有什么好羞的,你不知我听了有多得意,大家还不是羡慕我们云娘长得好,又能干,还有福气,才什么都要学的!”

    云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心里自然也有些得意,听了玉瀚赞美,免不了谦道:“若说有福,我嫁了你,又生了岚儿和崑儿自然有福;至于能干,至多算勉强;而容貌,我年青时还自诩不差,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早与美貌什么的无缘了。”

    汤玉瀚原已经止了笑,如今却又笑了起来,“你这番话是唬瞎子还是傻子的?”又摇头道:“我知道了,其实你是觉得我方才赞你赞得不够,因此故意的先抑后扬,特特地叫我来赞你!”

    说着果真双手扶了云娘的肩上下打量,“宋玉曾赞东邻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我却觉得未免说得简单而无趣。美人在骨不在皮,论起皮相,云娘自然是好的,但最令人沉迷的却是神韵,光华内敛,气质天成。”

    冷不防岚儿突然从门外进来,“父亲,我和母亲谁美?”

    云娘赶紧将玉瀚的手拂落,不好在孩子面前说玉瀚胡说胡闹的,反倒找了个借口,“你父亲不过在评一篇辞赋,才随口说了两句,为人最重要的并不是相貌而是品德。”

    岚儿一向是有主意的,“我品德自然是好的,不必品评,”只一心还是问:“我就想想问问父亲,我和我母亲谁美?”

    还不待汤玉瀚回答,跟在后面的崑儿抢上前来道:“自然是母亲美。”说着跑到了母亲的面前,“我母亲是世上最美的,整个广宁府的人都说我母亲美呢,还有好多人什么都喜欢学着我母亲呢!”

    岚儿不理弟弟,越发地磨着父亲了,“你说谁更美嘛!我和母亲谁更美?”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着盼望,又提醒道:“父亲,你原来不是说过我是最美丽可爱的吗?”

    云娘便在一旁笑,看玉瀚怎么说。心里又想,如果说自己美,岚儿定然不会饶的,反之,他若说岚儿美,自己虽然不会说什么,可是等到夜里总要他好看!

    不料汤玉瀚却斜了一眼她,似乎对于她的心思十分明白,轻飘飘地道:“不错,我们岚儿是最美丽可爱的,可是岚儿你想想,如果你没有最美丽的母亲,岂能生出最美丽最可爱的你呢?”一句话将岚儿和云娘都赞了,又向崑儿道:“自然还有我们最俊俏的崑儿!”

    崑儿对于是不是最俊俏并不大在意,眼见他一向支持的母亲还是最美丽的,便放下心,“我饿了,是不是应该传饭?”

    自从这孩子开始习武之后,饭量猛然便长了上去,只要是从外面回来,便要吃东西,云娘早是有数的,已经将饭菜备好,只是刚刚被玉瀚一搅忘记了,现在赶紧传了饭,又让孩子们洗了手,一家人吃饭不提。

    到了夫妻夜话的时候,云娘本已经罢了,汤玉瀚却没有放下,将怀里的人着实疼爱一回,并不放手,再三地抚弄着,只道:“还说什么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据我看着,还与当年我娶你回来时一样,叫我怎么也爱不够呢!”

    其实云娘自己闲了揽镜自照,也觉得自己依旧还年轻美貌,眉稍眼角连一丝皱纹都没有,若是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冒充二十出头,恐怕也能混得过去。但若说与当年一样却也不然,毕竟生养过两个儿女了,“我比过去胖了呢,那日没事翻拣过去的衣裳,有两件便有些穿不下了,赏了小丫头了事。”

    “这变得却是好。”玉瀚在手上加了点力气,“我虽然看不出,却能摸得到!”突然又想了起来,“今日我听说广宁府城外三十里有温泉,今年我们过年时就去那里。”

    云娘在京城是去过温泉的,就连皇家的温泉也享受过好多次,所以只觉得可有可无,但初见了此处的温泉,竟觉得大开眼界。

    温泉在山中,道路崎岖,大家走了一半便全部上了马,延着一条小路进了一处山谷,向下一看,只见一处白雾升腾,听说正是温泉所在之地。打马前去,眼前的情景蔚为壮观,一处小小的山谷里竟有几十个泉眼,温热的水汩汩地冒出来,有的水面微澜,有的却升出两三尺高,一处处泉水在谷内漫涌,最后汇成一道小小的溪水从谷中流出。

    温泉方圆几里之内,并小溪的两岸,绿树经冬不凋,芳草鲜花四季常有,而向远望去,山谷周围的山上满是积雪,一片萧然,两相映衬,让人立即升起一种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之感慨。

    云娘在山谷口停住马,向一旁的玉瀚道:“真觉得这里并非人间啊!”

    汤玉瀚也叹,“无怪大家都一力劝我到此地一游呢,且不说洗温泉,只到了这处,便觉得不虚此行了!”

    这时岚儿和崑儿也赶了上来,见这景色,哪里能不急着下去看看究竟,皆打马向山谷跑去。

    云娘倒不急,赏了半日的景色方才走进温泉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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