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十七年,九月十八日。

    天完元帅明玉珍坐镇的蕲州路,其路治所蕲春城的元帅府中。一个身着锦衣,做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却也不禁在这个因天完动荡而显得有些风声鹤唳的时间段不告而来。

    ……

    “林家郎君,你倒是骗的本帅好苦啊。你我相识也有一段日子了吧,我明玉珍可一直是将你当成朋友看待,却是不成想……呵,你林诚却是打探消息的探子!”元帅府的大堂之上,在屏蔽了左右之后,看着坦诚对他亮明身份的林诚,仿佛是被眼前这名锦衣贵公子给欺骗了的明玉珍,唯一完好的那只眼睛一眯,原本还笑嘻嘻的脸色瞬间便也不由被不满和寒意所笼罩。

    这样的一副模样,在配上周遭那十数名紧握腰间佩刀,随时准备抽刀暴起的死士悍卒,不由让人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不过对此,堂下站着的那名叫做林诚的暗卫旅将,却是没有被眼前这一幕所吓倒,反而还旁若无人的哈哈一笑,道:“元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元帅您和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的交易,难道就对在下的身份没有起过半点怀疑?

    若真是如此,某自当赔罪!”

    “哦,哈哈哈哈。好你个林诚,竟然这么和本帅说话,倒真的是有几分胆色。”明玉珍笑赞了一声,倒也是默认了林诚的话。

    所以在接下来,明玉珍便也不由对堂下立着的林诚摆了摆手,重新让其安坐在了座位上。

    “本帅素来敬佩楚王殿下的为人,所以这探子一事,本帅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喝完这杯茶,你便也就从哪来回哪去吧。”虽是让这林诚这一暗卫的探子重新坐下,可明玉珍的表情却依旧是淡然冰寒。

    显然,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已经对江【】西对天完生出了觊觎之心的邻居生出太多瓜葛。

    然而不成想,听到他这番话,那方安坐下来的林诚却是不由摇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而见此,觉得自己仿佛是遭到了戏弄的明玉珍,脸色自也不由更显阴沉,故而不禁语气不满的喝问道:“汝因何发笑?”

    “哈哈,我笑明帅您死到临头了还不自知啊!”

    “呵,汝莫要再出狂言了。我明玉珍,可不是三岁孩童,任人诓骗。”明玉珍闻言,语气上虽然显得极为不屑,但却是没有让人将说此狂言的林诚赶出。

    是以见此,强壮镇定的林诚心中也不由一喜。

    暗在心中道“有门”的同时,也不由假装镇定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好以此理清一下自己的头绪。

    “明帅,你莫不会真的太真的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和袭杀倪文俊而自领平章的陈友谅相安无事吧。”将脑中的说辞理清了些,在看着高坐主坐的明玉珍,林诚也不由自信满满的侃侃而谈起来,“您也不想一想,那陈友谅是何等人。

    当年此子起兵,初并不受重视。全因投奔到了倪文俊帐下,得倪文俊的青眼,方才得以成为天完领兵重将。可以说,倪文俊虽是天完反贼,但对于他陈友谅来讲,却着实有提携再造的重恩。

    可即便是因此,为个人私谋,陈友谅却照样还是毫不留情的杀死了对他有大恩的倪文俊。由此,可此人心肠是何等的薄情寡义、贪暴好权。这等薄情寡义、贪暴好权一旦登临高位、手握大权。呵,明帅您说,对于您这样一个曾和他多次发生龌龊矛盾,且在军中威望仅次于他陈友谅的“重将”,他陈友谅会如何对待呢。

    想来,他无非也就是在自己立足未稳时假意拉拢明帅。然而等到根基已固时,在找一莫须有的罪名,将明帅除掉!明帅,您以为呢?”

    “这……”听到这话,明玉珍吞咽了一口吐沫,整个人也不禁一下子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浑身更是不由微微一颤,以至于连杯中的茶水洒出都没有在意。

    而之所以会有如此反应,实在是因为林诚说的也是半点不错。

    就连昨天,陈友谅就已经让使者先一步的联系上他,并为他许诺了一大堆的好处。

    所以在今日,见到林诚这个大楚的使者时,明玉珍才会显得如此疏远。

    可现如今,被林诚这么一分析,明玉珍的心中却着实不免有些慌神了。

    想想,从陈友谅的为人来看,就连倪文俊那样的恩主,陈友谅都能毫不留情的杀死。那陈友谅杀他明玉珍,夺他手中的兵权自然也就更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而且,就算是不拿陈友谅的为人说事。单是以己度人、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明玉珍也就更不禁觉得,陈友谅也真的是有太多的理由杀掉他了。

    其一,他明玉珍并非出身彭党;其二,他明玉珍在天完军中很有威望。

    单单只凭这两天,他明玉珍就是陈友谅最好的立威对象啊。

    如果陈友谅根基稳固,那么明玉珍也真的是想不到,以陈友谅那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性格,会有什么理由放过他。

    脑海中这般一想,霎时间,明玉珍的额头上便也不由冷汗密布。

    虽说这些年来征战南北,也算是见惯了生死离别的人。可当这样事关身家性命的事情降临到自己脑袋上的时候,明玉珍心中却也是无法淡然了。不过到底乃是久居高位之人,自有几分城府。

    所以在甩手将手上的水渍擦干净后,明玉珍的脸上便也不由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而后深吸一口气,言道:“我明玉珍虽算不得什么英雄,但帐下却也有着两万余敢战健儿。

    即便陈友谅生出图我之心,凭此,纵不能和其一绝雌雄,自保却当是不成问题。”

    “两万健儿,以此自保。”听到明玉珍这样的一番话,坐在堂下的林诚至此脸上也终不由浮现出一抹真诚的笑容来。

    显然,明玉珍现在已经被自己说动了。现在之所以会这般说,也不过就想以此为凭仗,看看自己能在大楚这边得到什么样的待遇罢了。

    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算是准备要为自己换一个新阵营,那么在待遇方面也不能因此就让自己受到过多委屈不是。

    心中暗暗的想明白了明玉珍这样的想法,林诚接下里展颜一笑,便也就不由趁热打铁、连敲带打道:“明帅此言差矣。且不说仅靠明帅一人之力,能否可在陈友谅这般心狠手辣之辈的诸多阴损手段下保全自身及帐下儿郎。

    单从长远看,我等武人,存身乱世,为保全性命,建功立业,就必要在这乱世之中择一明主以投之啊!”

    这般道了一声,林诚再度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便也不由向西抱拳言道:“想我家大王,自中原起兵以来,战南阳,攻襄荆,下湖广,进西川,其间大小数十战,皆可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敌如太不花、答失八都鲁、也先等元蒙大将,即便是放眼天下,其人那个又不是一时英豪。可遭遇我主,又那个不会折戟沉沙、兵败溃逃!?以致短短不过七年时间,我主以雄踞中原、湖广、西川三省之地。

    治下之民,以千万数;带甲之卒,以百万计。此等雄才伟略,即便放眼天下,敢问明帅,这天下间又有几人,能与我主并论相提!今我主以不愿再见江南战火不休、百姓流离而有意于江【】西。

    它日百万大军挥师东来、沿江而下,收复江【】西,有何异于探囊取物。古有言:良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生死存亡之关头,明帅也万万勿要意气用事,而将这数年辛苦所得,一朝断送。”

    “呼!”听到这样一番话,明玉珍再度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浮现出的汗水也不禁更多了。

    被林诚这样一番连敲带打,现在明玉珍在心虚之下,也是再也说不出“但凭麾下健儿,足以自保于乱世”的话了。

    实在是因为林诚方才的一番话,开始让他正视到了天完和大楚之间实力对比的巨大悬殊。

    想想天完,现如今所占据的州府,全部加起来也不过就相当于江【】西一省三分之一罢了。

    可大楚呢,不但占据了近九成的湖广之地和襄荆等中原地,更是在前不久占据了大半个西川行省。

    如此,自己这区区两万余连甲胄还没能配齐的兵马对其来讲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所以这般一来,明玉珍方才的那种待价而沽之心便也就不由消散了许多。

    甚至在接下来竟还不由主动从离开座位站起,对着安坐在堂下,整个人显得自信满满的林诚抱拳道:“粗鄙武夫,浊眼不识时务,幸有林兄弟提点。故但劳林兄弟代某上报大王,臣愿弃暗投明、举兵归顺,为王前驱!”

    说着,明玉珍便也不由对着林诚,双手抱拳一揖及地。

    不过对此,论官职仅仅只是大楚暗卫旅将的林诚自然也并不会因此就受明玉珍的大礼。所以在明玉珍深深弯腰揖礼的同时,林诚便也不由赶忙站起,一个侧身闪避到了一旁。

    然后,林诚又先是对着明玉珍还了一礼,方才忙将明玉珍扶起。

    “明帅之心,在下已然知晓。故但请明帅放心,明帅之意,在下也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告知大王。想来以明帅之能,大王定会重用。”

    这般安抚了明玉珍一番,而后两人又约定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可以说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务的林诚,便也就不由赶忙离开了明玉珍的帅府,准备将这个好消息赶紧以飞鸽传书的方式告知了江陵方面。

    而已经下定决心准备要“弃暗投明”的明玉珍,则也是不由在林诚离开后,便就派出了手下的心腹死士,将他在军中的左膀右臂,也同样是他的妹夫万胜召到了府上,一起商议这件事。

    不过他们却是不知道,同样也是在今天,远在江【】西行省的天完都城德化城的皇宫之中,刚刚经历了倪文俊弑君事件的天完天子徐寿辉,却是不由在这个时候,借着诊病寻医的名义,再度将那名在德化城已然是大名鼎鼎的江夏神医余先生,传到了皇宫之中为自己诊病。

    ……

    “余先生,这番又要麻烦您了。哎,全都是因为倪文俊这狗贼,领兵攻打宫闱,妄图弑杀君王,以至陛下受惊。要不然,也不至如此!”德化城那略显寒酸的皇宫之中,一直担任着天完禁军统领的陈普杰,看着仅仅只是一个郎中的余科,语气竟是不乏恭谨。

    不过即便是如此,被天完上下称赞为神医的余科在言辞上却也并没有半分托大。

    而是客气并恭谨的对着陈普杰回了一番话,然后方才在陈普杰的亲自带领下,来到了当今天完天子徐寿辉的寝宫之前。

    “陛下,余先生来了!”握刀跨过房门,陈普杰便也不由对着在里屋躺着的徐寿辉这般高喝了一声。

    语气和行为上,真的也是半点作为臣子该有的恭敬都没有。

    但对此,周遭甚至包括余科这个神医郎中在内的所有人,全部都是一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的模样。

    显然,徐寿辉这个傀儡皇帝在天完上下也都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对此,好像也已经认命的徐寿辉对此也并没有半分不满。甚至躺在床上显得病恹恹的他,竟然还对陈普杰道了一声辛苦,然后方才让人将为他诊病的余科师徒请了进来。

    “行了,一切就拜托先生了。本将还有一些杂务需要处理,便也就先行告辞了。”因为前来诊病的余科师徒都是陈普杰知根知底的人,再加上这个时候正好又是天完内部的权利交接时期。

    故而在将人带到之后,陈普杰依旧没有久留,只是对着那名伺候徐寿辉的阉人和周遭的几名护卫使了一个眼色,便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是以并没能见到余科嘴角浮现出的那抹显得意味深长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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