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无云,风清气爽,远去的夕阳是血红的颜色,这是让人心情愉悦的再寻常普通不过的一天。当时的林仿也是这样认为的,但他永远也不会想到,这一天将要成为他铭记一生一世不会忘却半点细节的一天。

    当他垂垂老矣回首往事时,他才会发现,原本以为再简单普通不过的任务下面,隐藏的却是包含一切的潘多拉魔盒。

    历史的车轮前进的第一下,往往都是由喊不出名字的小人物推动的,就如林仿这般。

    他不是亨利。坦迪,他改变了这个世界。

    狭窄而又悠长的羊肠小道上,林仿和弗兰克赌堵住了星野熏的去路。

    星野熏有些萎缩地看了他们一眼,看了那两双居高临下的眼神一下,便主动的退让到一边,让出一条路来。

    他微微弯着腰,站在道路的边缘,陪着讨好懦弱的笑。

    林仿有些想要发笑,多么天真的少年啊!以为软弱和忍让就能换来和平么?这个世界上,多得是得寸进尺啊!你这样的举动,只能让别人在你身上,贴上食物的标签。”如果说,当你得知你今天就要死去时,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林仿抬头看着渐渐变暗的天空,幽幽问道。

    “咦?你会说华夏语?你也是华夏人吗?”星野熏一脸惊喜地问道。

    林仿的声音压得太低了,两人之间又隔了将近有十米的距离,以至于星野熏除了开头如果说那三个字,后面的半个字也没有听清楚。

    “没有吗?我想也是呢!没有希望,没有梦想,没有温暖,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像个禽兽般麻木的活着。那样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死亡或许,是解脱也说不定了。”林仿自言自语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闪亮保养得十分完好的匕首,那是他十岁时盘古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上面铭刻着血海二字。

    “我,会给你,最盛大的葬礼的,至少会让这座小镇上所有的人都记得你曾存在过。”林仿握着匕首遥遥一指星野熏,缓缓说道。

    星野熏脸上雀跃的笑容凝固了,他的眼里闪烁着恐惧,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星野熏,你可真是让我好找啊!“林仿身后传来了醉醺醺打着饱嗝的声音,他皱着眉回头望去。

    鼻青脸肿满脸通红的藤本直哉握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你可是有本事啊!我们拿过来的钱你还敢偷回去,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藤本直哉打着摆子推开挡在他前面的林仿,径直向着星野熏走去。”不是我,不是我。“星野熏不自觉缓慢地向后退去,嘴里结结巴巴地回应道。”不是你?那你告诉我你下午课间时分在食堂里吃泡饭的钱是哪里来的?我可不相信学校里会有同学愿意将钱借给你。“藤本直哉醉眼惺忪地嚷道。

    “喂。”有人轻轻拍了拍藤本直哉的背。

    “干嘛?”藤本直哉不耐烦地一挥肩,蛮横地说道。

    回应他的,是将羊肠小道旁鸭群惊走的巨大枪声。

    弗兰克吹了吹枪口飘出来的丝滑烟雾,看着倒在地下额头上开出鸡蛋大血口的藤本直哉鄙夷地说道“我家老板最讨厌别人打断他讲话。还有,难不成没人告诉过你吗?像你这样的啰啰反派在电视剧里一般活不过三集。”

    弗兰克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星野熏,抛了个媚眼轻佻地说道“该你了哟,少年郎。”

    星野熏这一刹那便明白过来了,这一次,和他以往面对的一切痛苦都有实质性的不同,不再是耀武扬威的霸凌,不再是引人注目的嘲讽,不再是寻求存在感的直白恶语。他们的眼神波澜不惊,冷冽漠然,像极了神明。他们的枪口刚刚才迸发出炽热的火花,他们想要不动声色间,抹去自己存在在这世上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让星野熏有些不知所措。

    “对不起,但我别无选择。”林仿轻声说道。

    像是接受到了命令一般,弗兰克抬起的枪口,对准了星野熏的眉心。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星野熏断片一样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尖锐的嚎叫声,像是暮鼓晨钟瞬间将他惊醒,不仅如此,这声音还为他提供了无穷力量,让他飞快的回头转身就跑。”慢慢来,不急。“林仿按下了弗兰克想要扣动扳机的手,轻声说道”逃跑是弱者唯一拥有的权利了,我们不应将他剥夺。“

    人啊!怎么能够不认命呢?

    星野熏朝着来时的路飞快地跑着,温热的风吹干了他脸上的泪痕,他一门心思想要跑回闹市区,祈求着因为有了行人的注目会让杀手有所顾忌。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我想要活下去,都成了巨大的奢求呢?

    星野熏甩下了书包,用尽全力跑着,像是山野里跃动的精灵。

    虽然活得痛苦,活得艰难,像是风中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草芥。

    但是他还是想要活下去,像其他所有的生灵一样,憧憬期待渴望着明天。

    可是为什么,他就要死?

    可是为什么,独独他就必须要死?不被允许活着?

    强者对于弱者而言,不需要哪怕是任何一个理由,只需要一句简简单单的对不起,就可以随便轻易拿走他人的性命吗?

    星野熏不甘心,那不甘心的情绪像是燎原的烈火一般在他的心中蔓延。

    星野熏在小道上跑得更加卖力了,可是他又哪里跑得过弗兰克?这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的日耳曼人,在星野熏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在他身前狼狈逃窜,仓惶地像一条败狗一样的星野熏。

    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在看着尘世苦海中挣扎折腾的弱小生灵。

    星野熏的身体素质本来就不算太优秀,在加上他下午补餐的泡饭还来不及完全消化化成力量。在径直的小道上没跑多久就口干舌燥,眼神空明,耳畔也像是出现了幻听。胸口那无比巨大响亮的心跳,恍惚间,盖掉了世间所有的声响。

    噗通,噗通。

    像是全世界,只有这想要活下去的心跳声在响亮。

    星野熏知道,他快要昏厥了,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负荷如此剧烈的运动了,他的身体在用行动央求他停下来专注呼吸。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停下来,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他都想要继续跑下来。

    因为,他想要活下去啊!

    因为,他想要活着看到,他自己的明天,是不是和他所梦想的一样。

    可是,很多时候,不是你付出了一切,尽力而为了,奇迹就会出现。

    奇迹这个字眼,绝大多数时候,等同与不会出现。

    星野熏身体的忍耐和负荷终于超出了他的意志和信念,他的双腿一软,狠狠地摔倒在了地上。他还未来得及爬起来继续奔跑,弗兰克手中的手枪就已经抵上了他的眉心,他看上去已经对星野熏的徒劳挣扎失去了兴趣和耐心。

    弗兰克低着头看着星野熏漠然地说道“跟这个世界说晚安吧!”

    星野熏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目光飘到了云端,天色还未完全暗去,残缺地月亮就已经爬了上来,散发出淡淡地柔光。

    “真希望只是个恶梦啊!”星野熏咧嘴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要是能够醒来就好了。”

    “你已经身在地狱里了,为何还要害怕地狱呢?痛苦的感知,并不会有任何本质上的不同。”看着似乎因为大脑供养不足而昏厥在地上的星野熏,弗兰克喃喃说道。

    “他不是昏厥过去了,而是被人麻醉过去了,有人不希望他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林仿缓缓走到弗兰克身后,指着星野熏脖颈处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细针解释道。他那整天都处于涣散状态的眸子,也终于有了丁点焦点。

    弗兰克抬头望去,天边残阳已经完全隐去,田边小道上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一个留着蓬松长发的男人,正踏着璀璨地光明向他们走来。

    他穿着浅蓝色的和服,木屐踩在硬泥土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的右手放在衣襟里,左手搭在腰间的武士刀刀柄上轻轻打着节奏,他的刘海实在是太长了,几乎留到了鼻尖处。以至于根本无法让人看清他的相貌和表情。

    弗兰克抬手将枪口对准了向他迎面走来的陌生男人,等待着林仿的命令。

    林仿什么什么话也没说,在他看来,在这世上无视手枪指脸的有两种人。

    一种是疯子。

    一种是了然手枪的威力根本无法给他造成任何威胁的人。

    在林仿眼里,眼前这个陌生的大和男人是第二种,他脚步声很响,但是步伐很轻,像是一只不在意隐藏自己靠近猎物的狮子。

    男人慢慢走到昏迷的星野熏身边,蹲下身子按了按他的颈动脉,确定他生命无碍后,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林仿问道“他都已经放弃一切了,他都已经对你们毫无威胁了,他都已经放弃他原本的名字了,甚至都不去思考自己活着的意义。他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你们还是要赶尽杀绝,连苟且偷生的权利都吝于给予?”

    林仿冷漠地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想了解他是谁,我只知道,盘古不想要他继续活下去,而我对于他的命令,一向是言听计从的。”

    “盘古吗?”男人微微一愣,突然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似的大笑了起来道“就是那个挂着华夏大神名号心甘情愿给弗朗西斯当狗的男人?就是那个被赶出故乡过年祭祖也都回不去的男人?何德何能他也配?等他正面哪怕有一次像白云间击溃他一样击溃过白云间再提这个称号吧!”

    “开枪。”林仿低吼道。

    那个男人,是救了他性命的男人,是给予他一切的男人,是被自信与强大充斥着全身的男人,那个男人,和眼前这个大和男人口中的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

    枪口喷出火焰,与之同时刺耳的冲击声响起。

    连出鞘的光都未曾看到,男人腰间的武士刀就已经握在了他的手里,并且挡住了那颗射向了他眉心的子弹,

    男人一手握着剑挡在眼前,一手将昏迷的星野熏夹在腰间,慢慢地站了起来狞笑着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们,你们的时代还未到来啊!既然推开了大门,那么,就死在这片旧土地上吧!”

    弗兰克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像是堕入了时空隧道里,周围的景象分外模糊,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距离大和男人百米开外。

    “谢谢老板。”弗兰克回过头向一只手抓住他衣裳的林仿轻声致谢。

    “真的躲过了吗?”大和男人右手维持着挥剑下劈的姿势,好奇的问道。

    弗兰克低头一看,胸膛处的白色背心上开始出现一条血线,并渐渐向四周蔓延开来。

    弗兰克震惊莫名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感受着从胸口传来的巨大无力感,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存在这么快的剑吗?切肤之伤,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弗兰克啊!”身后传来了林仿平淡的声音。

    弗兰克回头望去,只见林仿注视着他有些疲惫地说道“看来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林仿的整只左臂掉了下来,只在肩膀处留下一个完整恐怖的巨大切口,鲜血像挤压般快速喷涌出来。

    “值得吗?为了给一个无足轻重的属下承受致命伤,舍弃掉一只手臂。接下来,你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隔着老远,大和男人又缓缓摆出一个挥剑地姿势,玩味地问道“多活了几秒钟而已,那么我这一招,你又要失去什么才能抵挡下来呢?”

    话音一落,林仿他们所在的地方像是爆炸般激起巨大的石砾,烟雾缭绕。

    “躲过了么?”大和男人奇怪地自语道“为什么没有献血溅出呢?”

    一阵风吹过,灰尘散作虚无,一只三层楼高的巨大狼蛛凭空出现,那黑色的甲壳上开满了无数暗紫色的花朵,在它的身下,弗兰克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支撑着地面吃力的坐着。

    “难怪咯!”大和男人了然般点了点头说道“继承了妖怪血统蜘蛛精的力量,难怪敢于形影单只来到陌生国度行那杀人的下贱手段。”

    “但是啊!”男人低低笑了笑,眼眸刹那间一片血红,拔剑飞快地向着巨大狼蛛和弗兰克冲了过来。

    “但是啊!这些力量,还不够支撑你继续活下去啊!”

    “嗖!”

    这是尖锐物品划破空气刺入泥土的声音。

    一只纯黑色的长矛插入泥土近一米深,地面上龟纹密布,正好挡在了大和男人奔袭的去路上。

    “原来还有帮手啊!”男人脸上戏谑的表情消失了,微微转头,看向了田地的远方。

    “那加上我,够不够让他活下来。”地平线尽头,一个留着西瓜头的金发女子按摩着右手手腕高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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