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实惊呆了。

    沈寰九和陈浩东就像是宿命的敌人一样,那是霍培一,沈叔,沈砚这些人都无法比的。导致他们这种敌对的宿命,究竟是上一辈的宿怨还是这一辈的感情?谁都说不清。

    我拉住沈寰九的胳膊,奋力制止这场突然的斗殴事件,而沈寰九看我一眼,眼神很快剜向陈浩东,四两拨千斤地说:“现实怎么鲜血淋漓,我也不想再拿老婆孩子给你赌什么。现在养不起我会努力养起,钱这种东西,最有用也最没用,你小子弄弄清楚,操控它的是人,要不然它和别的纸没有任何不同。”

    沈寰九附身,扶起陈浩东,随即把掉落的烂木头茬子塞到陈浩东手里,淡淡地说:“走,我去你房里把床挪个位置。我不喜欢你没错,不过既然把你这半个残废鬼弄来了,就不会不管你。”

    我很欣慰沈寰九能在岁月虐待的日子里还能说出这种话,这也是他年纪赋予沈寰九让陈浩东永远无法赶超的成熟。

    又帅又痞的男生固然吸引人,可一旦到了二十郎当岁,一旦已不是一张白纸,理想中的男人必定是和沈寰九这样的。

    我上前了一步,盯着被沈寰九扶着一脸不自然的陈浩东说:“你早点休息,没事别走动,你的腿之前就伤过一回,现在只是伤了筋,要是好好养没几天就能好。”

    陈浩东盯了我一会,整个人看上去不太服气地应了声:“嗯。”

    隔天一早,姚叔的朋友把我们一行人接走。我们又成了一群寄宿在别人家里且没有经济来源的人。

    一个星期后,陈浩东的腿好了。不得不说米饭对陈浩东特别特别好,切了水果永远是先端到陈浩东房里。陈浩东赶她的时候她也总是笑呵呵地说:那你休息,我不烦你。

    然后就屁颠屁颠跑我这来问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补充一句,是我先告诉米饭我和陈浩东现在的关系,她才会愿意问我这些。但当我问米饭陈浩东要是没法爱上她怎么办时,米饭说:哪有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没事。

    我愣了下。然后问米饭:要是最后你们没在一块呢?不会伤心难过吗?

    米饭摇摇头:不会。我喜欢他只是一种感觉,伤心难过也是一种感觉。一个人能给另一个人感觉,笑和哭都好。最怕的是其实是一个人活到最后,对着谁都没办法有情绪波动,那才是最可悲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姚叔的朋友先前对我们的热情全磨灭了,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说最近经济不好,饭菜都贵之类的话。

    从小生活在清苦家庭的我太理解这些话出来意味着什么。

    我悄悄求米饭教我编织,想趁着孕期做点工缓解一下紧张的生计。米饭很热心的教我,在我成功毁掉了五个手工编织包后,终于出来一个像样的玩意。

    我们围在一张小木桌上,米饭随口问道:“这段时间你老公去找工作,他没找到合适的吗?你肚子里有宝宝,其实不适合干这个,对眼睛不好。”

    米饭的一句话让我无比尴尬,我太了解沈寰九了,他心高气傲,骨子里的骄傲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被生活完全磨平。一般的工作他不会做,但不一般的工作似乎又不会交给一个没有身份证明且不同种族的华人。

    这就像个恶性循环一样不断磨着沈寰九的意志力,也更加重了他作为我的丈夫,孩子的父亲,所需要承受的压力。

    沈寰九推门而入的时候,我忙把自己桌前的编织东西全推到了米饭的座位前。

    米饭傻掉似地看我一眼,很快就明白过来了,朝我轻轻点了下头。

    沈寰九走过来,高大的身躯立在我身边。

    他是极度聪明且某些方面很敏感的人,又或许是我自己心虚,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像射线一样直击人心。

    “你回来了?”我收了收内心的恐惧,掀唇朝他笑了笑。

    沈寰九的大手悄无声息地伸起,搭放在我脑门上:“你们在忙?”

    “没啊,是我,我一个人编东西太无聊就拿到三岁这来,顺便说说话呢。”米饭的小眼睛笑着眯着一条缝,替我打着圆场。

    沈寰九很无力地扯了下嘴角,淡淡地说:“哦。”

    他直视着我,淡淡地对米饭说:“我想和三岁聊一聊。”

    米饭的手臂很细,她抱起桌上一堆东西尴尬地说:“我先出去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我佯装自然地站起来问:“天天见,哪有那么多话说?怎么这是?”

    沈寰九眸如星夜,一把抓住我的双手。

    我忙捏紧拳头,沈寰九一根一根掰开我的手指,直勾勾地凝视着指腹上一道道被竹藤勒出来的小伤痕。

    “怎么弄的?”沈寰九的喉结一滚,出口的每个字都显得那么艰难。

    “没注意,不知道呢。”我拼命地用微笑掩饰自己的不安,也拼命地想要抽回手。

    沈寰九隐隐用力,令我不管怎么样都没办法逃脱他手力的禁锢。

    沈寰九咽下一口唾沫后,嘶哑地说:“我找到工作了。”

    “是吗?什么工作?”我内心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激动。

    沈寰九没有告诉我,鼻子里钻出很轻的一声笑:“你不用管。”

    他松开手,抬手解开了衬衣最顶端的一粒纽扣,深深呼吸了几下,低叹道:“工资是日结的,等过几天我就陪你上医院产检。好吗?”

    他说的那样卑微,他会这样,一定是内心深处还是觉得是自己对不起我,没能让我过上理想中沉静又不会清苦的生活。

    我的眼圈不争气地湿了:“大叔。我没那么娇贵。我没事。”

    沈寰九低笑颔首,落寞地说:“我有事。”

    他随即抬起眼眸,紧紧盯着我:“男人就该养家,不是吗?养不起老婆孩子就是男人没用,不是吗?所以,我一定会撑起我们的家,不然还活着干什么?”

    连续两个反问句全都直击我的心灵。他似乎已经认同了陈浩东说的话。

    不得不说,陈浩东在很多方面没有沈寰九的包袱,他脚好之后就也和沈寰九一样奔波在外,没人知道他在外头忙什么,但身无分文的他每天都有钱买烟抽,不出意外他已经找到了谋生的路子。

    “看你说的什么,你是孩子爹,当然要活着,活着还得有理由啊?”我抓起他的胳膊轻轻晃动。

    沈寰九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薄唇很难堪地扯了一下说:“哦。”

    他圈我入怀,抱着简直小心翼翼。我甚至觉得他这次抱我的时候特别疏离,一点也不紧实。

    在他想要松开我的一刹那,我忙箍紧他的腰:“沈寰九,你找了什么工作,为什么不肯说,我们是夫妻啊。”

    我的天灵盖上落下沈寰九轻柔地一吻:“是好工作,别担心了,我睡个午觉。”

    他轻轻推开了我,然后洗漱一番自己躺在了床上。

    他对着墙睡,一下子保持一个姿势一动没动,我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睡着,晚饭的时候陈浩东让米饭喊我们下去吃饭,米饭说今天晚上的菜全是陈浩东买的,让我们赶紧下楼。

    我的脸色蓦然一僵,很快就摆手说:“我不饿,晚饭你们吃吧。”

    说真的,我最近特别小心翼翼,生怕周围的一切打击到沈寰九的尊严。

    “你不吃晚饭,行吗?”米饭舔了一圈嘴唇,皱着眉头说:“你不吃,宝宝要吃啊。”

    我知道米饭是真的关心我,我是孕妇,所以自然就是弱势群体。像我这种肚子里装了一个的,就是陌生人也会多关照一些,何况是米饭。

    我又想拒绝,沈寰九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右侧的膝盖弓起,心气全无地说:“为什么不吃,我饿了。”

    他一个潇洒的跨越,从床上下来,走到我身侧轻轻握住我的肩,轻描淡写地说:“去吃饭。”

    我内心突突直跳,不可置信地斜睨了眼身边高大英伟的男人,他嘴角上扬,仿佛毫不在意。

    米饭的小眼睛又弯成了一道小月亮:“嗯,快去吧,今天很多很多菜。这会他在厨房里忙,我先去帮他。”

    米饭说完就转身离开,走路的时候长长的百褶裙跟随着她的脚踝轻轻摆动,特别好看。

    “走吧。”沈寰九声音沉稳地对我说。

    和米饭说的基本一致,陈浩东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钱,买了很多昂贵的食材,连日来,可能姚叔的朋友想要节省开销,吃的菜全是蔬菜,而且隔三差五都是同一种。身为寄宿者,我们谁都没有说什么,但相信每个人的味蕾其实都有些麻木了。再加上我孕吐越来越严重,陈浩东这顿饭出发点一定是好的,只是……

    晚饭的时候,鸡的两个腿全被陈浩东拎了下来,他不顾及桌上任何人的眼神,直接把俩鸡腿甩到我碗里,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大肚婆,都给老子吃完。一会再喝点汤,补。”

    我的脸瞬间涨热了,且是越来越热,我低头看着碗里两个被撕得卖相并不太好的鸡腿,啪塔一下,眼泪坠进了碗里。

    沈寰九递过纸巾,似乎佯装笑地自然:“怎么还哭上了?这小子费心给你吃好的,你吃就是。”

    说真的,我的心脏疼得厉害,不知道是不是怀孕造成的心理偏激,我觉得我活着没用,特别想去死,我死了,很多事也就结束了。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罢了。我必须要负责生命的传承,让肚子里的宝宝安稳地来到这个世上。

    “瞧瞧,你家男人都喊你吃了。扶三岁,快点。你看你都瘦成什么了?”好死不死,陈浩东偏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着。

    沈寰九特别沉默,他看似平静地夹了一筷子菜,陈浩东却说:“姓沈的,我他妈还以为你是那种不吃嗟来之食的人。没想到啊,有一天你也会沦落到吃老子买的东西。有意思啊。”

    我啪一下放下筷子,连呼吸都开始起伏不定:“陈浩东,你有必要一定要这么说话吗?是,今天大家吃这顿好菜是你的功劳,你要是真在对我好,拜托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行不行?”

    我嗖一下站起来,而这个时候,沈寰九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原位,淡淡地说:“别和自己的肚子较劲,被他损几句,我又不会少块肉。有人说过,低头不是认输,是为了看清楚脚下的路。”

    沈寰九给我舀了一碗汤,面色沉静地似水,让人看上去他丝毫没有任何的情绪似的。

    米饭很善良,这会在演什么戏全能入她的心入她的眼。她自顾自笑起来,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趣事缓解气氛,但无一例外,这种气氛下没人能笑得出来,最后以陈浩东一句:“你闭嘴,烦死!”

    米饭红了脸,耸动肩膀:“嗯……是不好笑,我们都吃饭吧。”

    隔天夜晚,沈寰九第一天上班回来,他快溃烂的掌心成功令我吓坏了。

    “你到底去干什么工作了?今天你必须告诉我。”我眼泪奔涌出来。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哦,隔壁不远的地方有个建筑工地,那边正好在招人,所以我……”

    我没听完这些句子就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两只胳膊死命地捶打沈寰九的胸口,一声声骂道:“你是疯了吗?那活根本就不适合你干,你怎么能干那个?”

    我内心完全崩溃了,虽然我不怕吃苦,但我却不忍心看沈寰九这样。

    沈寰九抬手拭去我的泪水,慢条斯理地说:“应该的。”

    我懂他的心理落差。但凡沈寰九有一点本钱,我相信他可以涅槃重生,可悲的是就差在本钱两个字里头。

    姚叔在泰国有一些朋友,只是上次做肥皂的自身难保,还有一些也搬迁找不到人,好不容易找上一个人,终究也开始嫌弃我们这一群人带给他的麻烦。

    残酷的现实果真改变了沈寰九,他开始明白自己对这个世界没有那么重要,他也开始知道有些人陪着他和他是谁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照样是陈浩东买的菜,他突然说自己要搬出去,已经找好了房子,让我们一起都搬出去。

    没等我们说话,姚叔那朋友就先开了口说:“好,搬出去也好,我儿子过一段日子也得回来了,这么一大群人确实不方便。”

    姚叔闷声不坑,他看了看我们桌上的众人后,掷地有声地说:“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了,这几天我们就搬。”

    那人忙给姚叔斟酒,笑呵呵地说:“客气什么,朋友间雪中送炭嘛,应该的,应该啊。”

    一顿饭,谁也没再开口说话。

    晚上,米饭拿着扑克牌来了我们房间,她身后跟着陈浩东,我一下就看明白了,米饭就是个引子,真正想找我们谈话的人八成是陈浩东。

    沈寰九清淡地剜他一眼,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白干水,他的手用白色纱布缠着,看得我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我们来打牌吧。”米饭不好意思地说:“四个人,正好。”

    陈浩东把米饭手里的扑街一扯,在手中十分娴熟地一弹说:“不跟我去住,你他妈想叫自个儿老婆露宿街头了?没听见这家那死老头一副要赶人的样子?沈寰九,他妈你志气个毛呢?”

    沈寰九的长睫轻颤,又喝了口水说:“你小子费心了,我会快点找到住的地方,现在你腿脚也好了,要没猜错也找到了赚钱路子,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以后就各自安好。”

    “你!”陈浩东看上去有一刹那的语塞。他的眼神明显暴露出似乎不舍得真和我们分开。大概过了几秒钟,陈浩东又说了句:“你说真的还是假的?真能搞定吗?”

    “真的。”沈寰九淡淡地答,轻撇我一眼,噙着温情的笑。

    陈浩东轻咳一声:“要不你跟我一道,最近我发现个好东西,可以倒买倒卖,利润还不错。”

    我想谁也不会想到陈浩东竟然会这么说。

    沈寰九放下杯子,清淡地掀唇:“谢谢好意,不用了。”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老子帮你一把,完全是看在扶三岁这个蠢货的面儿上。”陈浩东一下炸毛了。

    沈寰九还是不动怒,勾唇说道:“出去。”

    “沈寰九,她是你老婆,关我屁事!你爱咋咋的。”陈浩东咧着嘴骂了句,手里的牌全被用力砸在地上,他掉头就走。

    米饭连连和我们鞠躬道歉,出去追陈浩东。

    我偏头看了眼沈寰九,问他:“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吧,别撑着了,要是难过,我的肩膀借给你靠。”

    沈寰九摇摇头,认真地说:“三岁,你说错了,我的肩膀才是你应该靠的地方。就是以后再怎么难,我也要做你和孩子的依靠。”

    这是当晚,沈寰九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之后,他就走到了窗口,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隔天清早,陈浩东的房间里头已经空荡荡的了。姚叔的朋友告诉我们,天还没亮陈浩东就搬走了,他递给我一张纸片,上面写着陈浩东的手机号和新地址。

    “他说只告诉你一个人,早上另个姑娘来问,我都憋着没说。”

    纸片落入我掌心,那人转身就去忙自己的。

    我呆呆地看着纸上飞龙画虎一般扭曲的字,陈浩东在纸上还写了一句,他要管不了你,一定来找我。知道吗?

    下午的时候姚叔找到了我,他几次想开口好像都难以启齿的样子,我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立刻问:“爸,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刚我上建筑工地看过,那边的工友说寰九不干了,再一问,他们说寰九找了别的工作。”

    说实话,我之前就觉得建筑工地的活并不适合沈寰九干,他找个新的工作应该是好事,不知道姚叔为什么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

    我有些不祥的预感。

    “换什么了?”我问。

    姚叔的眉头鼓起一个大包,嗓音异常沉重地说:“泰拳在全世界都很出名,每个月很多地方都会有一些小地方的选拔赛,但这些比赛通常很不规则,也特别血腥,不过第一名可以获得不错的奖金,足够寰九当本钱东山再起。”

    姚叔几次断句才把这番话给说完整。而我,一股凉意穿身而过,一把揪住姚叔的手臂,心惊肉跳地问:“所以,他去了那吗?”

    “工友们这么说。”姚叔一双老目犀利地盯着我。

    我看见那苍老的目光里泛出来的泪花隐隐地在闪动。

    “有地址吗?”我胆战心惊地问了出来,然后狠狠咬住了嘴皮子。

    姚叔点头:“有。”

    他抬手看手表:“今晚开场,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这么拼命地想要努力给你过好生活。我们是不是要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他是在用什么来爱你?他是比不上那小子直白热烈,但他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那个。”

    眼泪顺着我的眼角无声的下来,一直流进我嘴巴里,充满着苦味和咸味。

    在泰国的日子不长,可我却明白了很多道理,也看清了很多关系。姚叔带我们来之前就说过,这家的主人最落魄的时候接受过姚叔的帮助,虽然那是很小的恩惠,但现在别人翻身了,姚叔落魄了,是不是真的有人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许会有,但这次没有。收留我们和是不是真的掏心窝子想帮我们渡过难关之间的区别,点点滴滴中早已尽显。

    所以说很多别人的好都是建立在自己也好的时候。很多夫妻关系里的好,也是一样的道理。哪有那么多至死不渝,倒是数不尽的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的嘴皮子早就抖得不行,我又哭又笑:“爸,你刚说,你刚说那些比赛不正规的意思是……”

    姚叔张了张嘴巴:“有很多都死在了台上,成了很多人的修罗场。我听说不小心死在台上的,还有很多有泰拳基础的选手,更别说他了,寰九连一点泰拳基础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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