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中午,我坐在沈寰九车里,广播里重复播放着关于沈寰九嫌疑人事件的最近进程。

    他到底是个商场上的公众人物,出了这么大事,各个板块都在针对这起事件发表自己的观点,商业版的评论家说沈寰九算不得个商人,只是个穿着西装吸老板姓血的大恶人,逮着机会就把沈寰九所推动的经济影响力全部否定,光听着广播里声音就能听出那种仇富的恨意以及过激的个人思想。娱乐版的则不嫌事大,甚至提出质疑,误导网友觉得事情另有隐情,换句话说就是误导大众进去一天就被放出来的嫌疑人,到底是不是花钱摆平了这个世道里的一些无法对人言说的规则。

    至于平头老百姓们版本就更多了,有人说这个社会法律只是针对没权没势的人,也有人说沈寰九年轻有为,绝对相信他不会是个残暴的人。

    沈寰九一度换了很多台,可换来换去总能听见关于自己的消息。最后他也只能无奈地勾唇一笑,换了张轻音乐的碟子陶冶情操。

    我问他:“你心烦吗?”

    沈寰九开着车,声音里噙着淡淡地笑对我说:“我无法阻挡生活给我带来的一切悲和喜。要真烦,好像也没用。”

    刚才广播里那些激进的话依旧在我耳边回荡,我冷着脸,很不高兴地说了句:“现在的传播速度太可怕了,怎么谁都能做个道德家,吐俩口唾沫骂几声才痛快。”

    沈寰九一边开车,一边腾出只手摸着我的手背,意外反问道:“三岁,要是我们没认识过没爱过,你还会和现在一样激动地为我叫不平?真的不用在意,只要你认定我是个爷们就够了。”

    我突然间就无言以对。

    沈寰九又笑了笑:“遇到事的时候最好别看别听,要是有必要连解释也省了。”

    没错,沈寰九就是这样,起初的时候他总是连解释都不愿意,他是懒得解释,干脆就把心事全一窝子自己吞了。

    到了地方,沈寰九从后备箱里拿了好几袋子的东西,都是准备给我爸妈的,照理说这是场面上一个女婿应该做的,我也早知道他准备了这些,可关键时刻,我望了下小区的玻璃窗,看见外面悬挂的小孩儿衣服时,突然握住沈寰九的手腕。

    “怎么了?”他的眼神看上去有些不解。

    “要不,咱空手去。”我说。

    沈寰九皱了下眉头:“这样不好吧?”

    我抿嘴说:“我突然想看看要是咱就这么空着手去,会怎样。”

    沈寰九无奈地勾唇:“你啊,算不算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看着他,深深呼吸了。

    沈寰九没有把提着的东西放下,低垂着眼睛说:“你要是真想试点什么不是这么试的,一会瞧我的就好。”

    “啥意思?”我很是好奇地问。

    沈寰九很老谋深算地眼神从我脸上滑走,身子越过我说:“跟上。”

    就这样,我和他一起进了电梯。

    “几楼?”他问。

    我脑袋忽然空白了几秒,有点想不起是几楼,后来才说:“十五。”

    沈寰九看我一眼,手指按在了按钮上。

    来之前和我阿爸打过招呼,一出电梯就看见斜对面那门外有把小凳子,凳子上坐的人是我爸。他一把老烟枪正吸着烟,看见我和沈寰九到了,忙碾了烟瘸着腿迎上来说:“来了啊。”

    我心窝子突然间就有点难受。

    沈寰九把东西交到我爸身上,带着我一起进了屋。

    爸爸的新媳妇正在饭桌上摆碗筷,奶奶带着眼镜在织毛衣,奶奶说毛衣是织给我的,是高领的。

    我无法说清当时的心情,带着温暖,质疑,反感,担心,反正很多很多的情绪都像奔流的浪头一样紧着来。

    “快坐快坐,这个点要放农村里头,早就吃饱喝足干活去了。”我爸跛着腿把两个座位又给用干抹布擦了一遍,喊我和沈寰九坐。

    奶奶也是,放下了头绳和木针,摘掉眼镜拿着还差俩袖子没按上的毛衣隔我胸前比划,然后笑了笑说:“大小正正好好的。三岁啊,现在时代不同了,奶奶织的毛衣你肯定穿不出去,不过北京冬天的时候很冷啊,冬天也近了,你填衣服里头暖和,我给你织短点,到时候外面看不出来款式洋不洋气。”

    我垂下的手捏着自己的裤子料,久久都没去握那毛衣,更准确来说,是有点不知所措。

    “行了,妈,毛衣先搁那,孩子该饿了。”我爸说了句,然后就召唤大家都过来坐。我看了一圈问:“我弟呢?”

    后妈笑笑:“上幼儿园了,搁那吃饭,晚上才去接。”

    我‘哦’了一声。

    爸说知道我和沈寰九结婚了,还以为我俩不会过来打招呼了。

    我被说到脸有些红,沈寰九替我解围:“我们太忙了,最近没腾出时间来。”

    “没事,你们自己觉得过的好就行了。”我爸的新媳妇说。

    饭吃到一半,沈寰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开口道:“爸,今天我和三岁过来是有事想请你们帮忙。”

    “什么事?是不是新闻的事?”我爸和奶奶同时问出来。

    沈寰九点头:“经济出了点小问题,爸你这有钱吗?能不能借点给我们。也不用很多,五六万就行,当然能多点就更好。”

    我恍然大悟,原来沈寰九说的试是这么个试法。而且沈寰九说的金额好像特别针对我爸现在的情况,我估计他们的存款顶多不会过十万。

    “行。”我爸想也没想:“卡里头还有九万多,你们俩的经济要是真遇上了麻烦,这房子卖了也值不少钱。”

    我内心惊涛骇浪,因为爸竟然连问都没问就这么说。我下意识看向奶奶,奶奶也说:“对,咱有个地睡觉就行,实在缺钱就把房子卖了,我们一家都搬鸡场里住去,现在鸡场不是大了吗,安俩房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我唾沫一口一口的咽,心里突然就暖到不行。很不可置疑地问:“奶奶,爸,你们……没和我开玩笑吧?卖房,给我钱?”

    其实奶奶是个很精明的人,她比我爸要聪明多了,她自嘲地笑笑,满手皱纹的手抓紧了我的,说:“三岁啊,奶奶以前错了,到了北京才晓得人家是怎么对女孩儿的,现在奶奶觉得孙子孙女只要孝顺,心好,都一个样,你俩真要缺钱房子就卖了算了。”

    回去的路上,我把手指打成弯钩子,搁置在上下牙齿间轻轻磨着。然后忽然就扭头问沈寰九:“为什么会这样?”

    沈寰九很聪明,他知道我在恍惚什么,淡淡地说:“起步不同,思想的宽度肯定也不同。学到了,思想自然也变了。”

    转眼就又是一天日夜交织。

    沈寰九打电话问时赴人找着没,时赴吞吞吐吐的说:“不知道算不算找到。”

    因为开了扩音,所以时赴那头吵闹的音乐声我都听在耳朵里,然后dj喊麦的时候,酒吧名字也被喊出来,是上回三毛叫我去的那个,也是最近在北京异常火爆的那个。那,好像是陈浩东的地盘。

    “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寰九眯着眼睛问。

    时赴说:“她在喝酒。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陈浩东也在吧台上,她坐了过去,这会两人好像聊得挺欢的。”

    “怂了?”

    “不是怂,是不知道怎么办。”时赴自己先在叹气。

    “既然是消费的地方,你进去消费就是。当老板的打开门做生意,还能把客人往外碾。”沈寰九说。

    “泰萨带着我手底下那帮人去洗桑拿了,我一个人跑去喝什么酒。上回拿枪抵了次陈浩东的脑袋,我进去不等于把自个儿送别人手里挨打。”时赴说。

    沈寰九看我一眼,眼神瞬间犀利地问道:“你拿枪对着陈浩东的头?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心一下就吊了起来,其实我去见陈浩东也不需要瞒着沈寰九,只是姚叔说不想让他知道,我总不能打个老人家的脸。

    时赴沉默了两秒,坦白道:“就你被带走的那天下午。”

    沈寰九的一只手插进裤兜里,脸色难看起来,他举着电话慢慢地说:“先打电话预定好位置,我陪你。”

    没再说更多的话,沈寰九看着我,没骂我,但脸上明白着不愉快。我给他倒茶喝他不接,过了五分钟自己去倒杯茶喝自己的。

    我心里也有气,他喝茶的时候我一下就从他手掌心里把杯子给夺了。

    我嘟着嘴说:“我又没和他上床,你板着脸多膈应人。我那天是被他气疯了,以为他干掉了别人想赖你头上,所以才和约了小公园见。”

    沈寰九抬了下眼皮子,不阴不阳地笑:“约小公园?你不知道一般约小公园没有好事吗?再说,我不在,他要真把你操了怎么办?为了你,我已经变得不像自己,恨不得操翻这个社会!”

    他是真的金刚怒目了,我不喜欢争吵,也明白或许那件事是真没做的妥当,于是就趴在他腿边,随即脸蛋也贴在他大腿上说:“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说话大声的时候,挺吓人的。”

    沈寰九的气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消了,他利索地把我拎起,慢慢地说:“三岁,我知道你长大了。有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不要单独去见什么人,特别是他。”

    我举起三指作发誓状:“沈大人,小的遵命。”

    沈寰九盯我看了几秒,绷不住笑出来,手指戳我脑门低润说了句:“小东西,敢不听话就要你好看。”

    时赴电话进来的时候是二十分钟后的事,沈寰九听了几句把电话挂了,然后遵循我的意见问道:“想不想会会王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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