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沈寰九松开了我,走到水池边一丝不苟地将手洗干净,我红着整张脸把青菜装盘,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靠在水池边抽烟的他。

    我悄悄看他一眼,他的表情和我背对着他想象时全然不同,他没有不悦的情绪,两条浓眉之下的锐利眼瞳仿佛噙着淡笑,却又不怒自危。

    “三岁,我饿了,多久能开饭。”沈寰九的语声变得很温柔。

    “半小时吧,饭才刚刚插上电,我还得再吵几个菜。”我手忙脚乱地去弄别的东西。

    沈寰九向我走来,走到我身后时,一条胳膊锁着了我的喉,在我脑袋上亲了下,低声说:“反正就我们俩口子,不需要弄太多。”

    尾音的时候,沈寰九的身影已经绕到了门边,彻底从我眼前闪过。

    我的心口一松,大大地舒展了口气。

    晚上八点,我和沈寰九洗完澡,两人在窗台上吹风,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但我们扶着栏杆的手都悄悄地在向对方伸展,直至手指头勾到了一起。

    触感似低电流般轻微,我转头的时候一下就撞进沈寰九的视线中,我们相视而笑,自己体会着此刻愚蠢的小情趣。

    沈寰九转了个身,精腰贴在栏杆上,斜着身子面对着我说:“明天一早去领证,这次你应该不会再拒绝了是吗?”

    “证件不在我身上。”我说:“要不下午吧。”

    “你洗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一会有人送来。”沈寰九嘴角一勾,老奸巨猾。

    我吃了一惊:“送来?”

    他说:“你的同学不是在那上班吗?我已经让她送来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明天你带我去拿,拿完再去也是一样的。”我睁大眼睛说。

    沈寰九笑了笑,低叹道:“我心里很不踏实。”

    “你怎么有三毛电话?”

    他轻耸肩:“你洗澡的时候拿你手机打的。”

    之后,四下都归于沉寂。

    我和沈寰九站在阳台上静静等着三毛,等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没有动静。沈寰九让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我进卧室拿过手机,看见一条短信,手指点进去的时候莫名有点不安,等真正点开的时候我才明白不安绝不是没道理的。

    称呼就是句:老婆,沈寰九离死不远了,想和他结婚?你最好想想清楚。

    我的心突突直跳,手机被我拽得很紧。

    看了眼窗台,沈寰九还站在阳台上,我趁他不注意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一个电话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了,但我除了听见呼吸声,没听见任何一句开场白。

    陈浩东似乎在等我先开口。

    我沉了沉气,丢给他一句:“浩东,我们离婚了对吧,离婚的人就不该这么称呼我。”

    我依然只听见呼吸声,陈浩东还是一句话不肯说。

    可就因为这样,我浑身别提多别扭了,紧张得直冒汗,等待的过程变得尤其漫长。

    洗手间的门被敲动,一门之隔传来沈寰九的声音:“你在里面?”

    我捂着手机话筒的地方应了声:“嗯,我上厕所。”

    “哦。”

    我听见了脚步声,沈寰九应该是走开了。

    然而,正在这时,陈浩东陡然开口了:“扶三岁,要不要滚回我身边?我们重新开始。要不然,你他妈一定会失去更多。”

    “你在吓唬我?”我心里跳跃的不行,可正是为了掩饰害怕,说出口的话反倒很镇静。

    电话那头的男音比起往年深沉了很多:“没有,我很爱你。”

    我浑身的血液都像要逆流到头颅里去,再想说点什么的时候,陈浩东冷笑一声:“算了,想嫁就嫁吧,希望你们的日子能过长一点,别后悔不听我的。”

    一串嘟嘟声飘进耳朵里。

    我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被吓到,我的人生走错了那么多路,往后怎么走,应该凭心出发,再不要受外界的影响。

    我拿着手机把陈浩东发我的信息删除,想给三毛打电话时,门铃声响了。

    我从洗手间出去,沈寰九已经不在房间里,他下楼的脚步声由近及远,我也从卧室里出去下楼,然后就看见一脸乐呵的三毛。

    “我天,扶三岁,沈总的房子也太高档了吧,怎么跟电视里演的那么好看,都名牌吧?简直太豪了。”三毛的眼睛忙得很,手里攥着一沓的证件。

    “三岁没什么朋友,学校里的同学到现在还联系不容易,以后常来玩,我先去给你倒茶。”沈寰九一句礼貌的话之后,不动声色地从三毛手里扯过证件,翻开,然后揣进了自己裤兜里。

    这个细节被我如数捕捉进眼里,他是那么迫切的想让我嫁给他,是个女人心都该化了。

    沈寰九把茶水泡出来,三毛却支支吾吾地说要走,我问她怎么不多坐会,她红着脸说自己恋爱了,我顿觉惊讶地拉着手问她和谁,三毛的脸更红了,说是和我离婚律师顾志豪。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婚后有两次我的土地租赁合同有点问题,所以和顾志豪联系过一两回,她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我完全不知道,我甚至还有一段时间觉得三毛对霍培一有好感,原来她心里早就有人了,所以这段时间看上去才这么活力四射的。

    沈寰九也露出诧异的神色,低笑着问:“那家伙在哪?”

    “二环新开了个清吧,听说每晚都有名歌手来驻场,开张三天每天爆满,志豪在那定了位置。”顿下话,三毛来了精神,一下就说:“要不咱一起吧。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户口本是干什么,八成是要登记去吧,既然这样当然要庆祝单身之夜对不对。”

    “这……”我抬手看了下表:“时间不早了吧,我们去当灯泡也不合适。”

    “灯什么泡啊。走吧,一块去呗。沈总应该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人。”三毛和我一样没什么太好的素质,话也是张口就来。

    沈寰九无奈地勾唇笑了笑:“也好。上次帮三岁打赢了官司,我还没好好谢谢他,今天我过去买单,请他喝酒。”

    他开车带着我们往三毛说的那地方开。

    三毛说:“开张头一天我就和志豪去了,那场面我告你,人满为患啊。关键第一天去,唱歌那小伙子唱得可好听了。”

    “花痴呢你,别忘了你有男朋友了你。”我抬手戳她太阳穴,打歪了她的帽子。

    三毛忙把帽子戴好,很紧张地说:“我头发少你是知道的,每次见志豪我都带帽子,一会你可千万别提我头发少的事。”

    我看了眼三毛,没说话。

    恋爱中,每个人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对方,但往往能够接受最难堪的你,才是最爱你的一个。

    我庆幸自己的生命中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他正在开车,开得四平八稳。

    和三毛描述的基本一致,沈寰九差点连停车都没找到地方。绕进绕出好几次才勉强找到个车位。电梯上到顶楼,三毛搂着我胳膊,沈寰九跟在身后。

    三毛回头看了眼,然后在我耳边小声问:“傍晚别人抬回农场的盐汽水是不是陈浩东拿来的?”

    今天三毛正好在做账,所以没去村口凑热闹。后来我把汽水让那几个打手分了喝,三毛估计是问了这事。

    “嗯。上周订鸡蛋的散户好像也是陈浩东。”我小声说。

    三毛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孙子!王悦为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他看不上。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他,他非要往你身上钉,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反正除了这次我是没怎么谈过恋爱,我是不太懂这些,不过我觉得,谈恋爱应该是让自己快乐的事,要是谈得别人苦自己也苦,谈它干什么?”

    我没有再接话。

    我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就像是很远之前的事。那时候,沈寰九和我手碰一下都会尴尬好久,我坐在椅子上写作业,沈寰九就站在我身后,弯腰指着我本子上写错的题。可那种美好到足够怀念一辈子的时光,再也不会有了。

    踏进酒吧深处,我看见了西装革履的顾志豪。三毛在车上就给他打过招呼,以至于他见着我们过来没多大意外的表情。

    顾志豪拿走桌上摆设花瓶中的一只红玫瑰,扬在手里晃动。

    我说:“这律师瞧着还挺土气的,打个招呼像扫蚊子似的。”

    三毛用力捏了我一把:“去你的,哪赶得上你土。再敢说我家志豪我可跟你急!”

    我笑得咯咯直响,陈浩东那通电话的威力暂时被我抛却在了脑后。

    我们入座,沈寰九要了瓶单子上最贵的酒。服务生的表情很奇怪,不但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倒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沈寰九。

    起初我也没太在意,觉得可能这服务生认出了沈寰九,他到底也是北京城里的名人,别人认识他,真不算多奇怪的事。可后来,我定睛一看,这个服务生不是别人,而是在村口照过一面的卡车司机。

    我生怕自己认错了人,还特意揉了揉眼睛,等我再想瞧的时候,那人已经拿着酒水单转身了。

    “三岁,你看什么?”沈寰九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我思索了一下:“可能认错人了。”

    今天是这酒吧开张的第三天,酒吧老板办了个活动,就是一会光线会突然消失二十秒,二十秒后,桌上多了公仔的,将会被酒吧免单,成为幸运用户。

    “现在的商人,手段倒是不少。”沈寰九笑了笑。

    “哪比得上你。”顾志豪给他递去一根烟。

    没多久酒水上桌,因为都是熟人,所以玩得很愉快。我喝饮料喝多了想上厕所,没想才走到一半灯就暗了,视线一片漆黑。

    我顿觉腰上有一只手,然后是熟悉的声音:“老婆。”

    我悚然一惊。

    很短暂的接触,腰上的那只手顶多只覆盖了两三秒的时间。

    这个声音何其熟悉,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二十秒的时间很快,等光线通明的时候,我浑身冒汗地站在原地,眼神寻遍酒吧都看不见陈浩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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