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鱼心中记挂着易小疏,几番想要向易千寒提及此事,却又怯于开口,一直等到两人对酌到深夜,江玉宸已是醉意微醺,易千寒才想到起身告辞。

    酒醉的江公子比起常态更加风流不羁,桃花目染上浓浓的醉意,显得雾气昭昭,愈发迷离而又勾魂,他见易千寒要走,连忙起身揽住对方的肩膀,嘴角的笑容却带着几分邪气,“易城主能够慷慨赠剑,尊夫人与本公子的账就算两清了。不过,你偷偷藏了个城主夫人,也不告知我一声,此事我可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语罢,他暧昧的目光又在景若鱼身上流转一番,景若鱼这才觉得“一见江郎误终身”的江湖传闻是有理可循的,试问哪个妙龄女子,能够经得住与他对视而不芳心暗动?也难怪她那色胆包天的师姐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偷窥对方沐浴……

    易千寒将景若鱼一脸痴醉的神情收入眼底,倒也不急着撇清此事,只是微微笑道:“只要江公子愿来,我涟水山庄随时恭候大驾,东苑的清风阁可还空着呢。”

    “好。”江玉宸伸出手,与易千寒击了一掌,笑道:“易城主如此盛情,在下岂敢不从?届时必会赴涟水山庄,与你好好叙一叙。”

    两人定下约定后,江玉宸亲自将易千寒送出门,景若鱼唯有默默尾随其后,抬眼望见那雨水下得又密又急,心中隐隐有些尴尬。这时,易千寒却忽然转过身来,拿起云猎手中的披风替她拢上肩头,而后才向江玉宸告辞,动作连贯而又自如,丝毫不见端倪。

    景若鱼却是受宠若惊,呆立了半晌,耳边忽然传到易千寒的声音:“走吧。”

    话语刚落,他便揽着她的肩,一同朝院子外走去。隔着蒙蒙雨幕,景若鱼望着他清冷的侧颜,闻着他身上若有的酒气,一颗心忽然却安定了下来。同样拥有着一副好皮相,江玉宸可清致淡雅,亦可风流倜傥,而易千寒更多的则是沉敛淡漠,孤傲冷峭。他年岁稍长,处世沧桑,眉眼之间不再轻易流露过多的情感,而有些话语,更不愿轻易与人言。

    走出了满月楼,易千寒松开手,景若鱼才怔怔回过神,她见雨水浸湿了他的衣衫,连忙将披风拿下递过来,略为不好意思的道:“那个……江楼主已经回去了,城主大人还是当心身体。”

    易千寒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淡淡凝视着她,反问道:“你还怕被人拆穿了不成?”

    “不不不。”景若鱼有些窘迫,又有些自嘲的道:“只要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拆不拆穿也都一样。”

    她抬眼飞快的看了易千寒一眼,复又低头道:“不过您能够来,我确实很是意外,若非后来知道您与江公子是旧相识,我都觉得您来得不值……”

    易千寒却讥讽道:“我若是不来,你这个‘城主夫人’又准备怎么找台阶下?”

    景若鱼一抹脸上的雨水,笑道:“无所谓了,左不过就是留在听雨楼端茶送水,总比流落江湖被人莫名追杀的好。”她又抬眼望向他,“再说,我先前犯下过错,这条命早就是欠着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才行啊。”

    易千寒知晓她话中的含义,一时之间竟是无话可回,一旁的云猎见状立即掀起马车的帘子,劝道:“主上,雨大了,先回吧。”

    他略一迟疑,便跨进了马车,景若鱼连忙上前,大声喊道:“城主大人,我先前在满月楼得罪了人,小疏跟着我在那里走丢了,请马上派人去城中搜查,若能确保她无恙……只要您一句话,我便可以自我了断!”

    早在易千寒未到之前,景若鱼就已存有赴死之心,只不过这一喊出声来,一颗心却是激荡得难以平复。这偌大的天地之间,能与她扯上关系的寥寥无几,但愿意真心伴她左右的,却只有易小疏一人。若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即便是易千寒不动手,她也绝不会原宥自己。

    马车的帘子却缓缓放下了,云猎望着雨中的女子,陌生的脸,却有着一双熟悉的眼,他欲言又止,却还是上了马车,催车而去。景若鱼在原地呆立了半晌,直待凉意袭遍全身,使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眼底的湿润,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风雨声虽被隔绝在外,但酒劲已过,还是能感到隐隐的寒意。云猎递上手帕给他擦拭,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主上为何不告知那位姑娘,少主已经安然回到了涟水山庄。”

    易千寒本不想再提及此事,但被他这么一问,心下又是一片紊乱。原来那日,易小疏藏身在阁楼内,见外间并不动静,走出来却遇到了云猎。而云猎那日恰好去满月楼安置江玉宸,不及向易千寒汇报此事,便先将易小疏送回山庄,只是当天晚上,江玉宸的书信就尾随而至了。

    那信,易千寒观看过后嗤之以鼻,不想理睬,然而内心深处却如何也放不下此事。以他对江玉宸的了解,景若鱼这样的姿色定然是瞧不进眼的,却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为自己的忧心而不解,最终还是以“会旧友”的名义赴了这场鸿门宴,并且,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还将上清剑也一并献了出来。

    这种做法完全不符他往日的作风,旁人或许不懂,也不看出,可他却骗不过自己。若是第一次的仁慈,是因为那双过于相像的眼睛,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呢?他为何会一次又一次的纵容她?

    这些问题,他都不敢细想。

    “主上如此费心将这位姑娘带出来,却为何不将她带回府上?”向来有话必说的云猎却不似云守那般喜欢拐弯抹角,问出的话,更是直刺刺的开门见山。

    易千寒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道:“你今日的话可不少。”

    云猎依然面不改色的道:“那位的姑娘的眉眼,与阿初姑娘有几分相似。”

    乍然被他提及那个名字,易千寒微微一愣,却没有避开这个话题,点头道:“她与阿初是有些像,却是两个性格不同的人。”

    “不管像或是不像,只要是主上在意的人,属下现在就去将那位姑娘带回来。”云猎微微垂目,已经进入了随时的待命的状态。

    易千寒却摇头道,“带回来不过平添了一桩心病,我只希望她能够离小疏远一点。”

    云猎望了望窗外,沉默了半晌,才道:“属下明白。”

    马车在雨雾中穿梭着,最终在城中的城主府内落脚,待得易千寒熄灯就寝了过后,一身黑衣的云猎却走出了府门,门口的护卫立即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云猎戴上斗笠,薄唇微启,“备马。”

    景若鱼蹲在一家商铺的屋檐下瑟瑟发抖,手中仍拿着易千寒留下的披风,想着再过几个时辰便捱到天亮,她便可以四处打听一下易小疏的下落。只是这样一想,就愈发觉得冷,长夜漫漫,也不知何时才能够褪尽。

    忽听得一阵马蹄声踏踏而来,她连忙抬眼望过来,远远的街道中,一人头戴斗笠,正策马奔驰,也不知是何来意。景若鱼生怕对方是雨夜寻仇的杀手,有心不想被发现,谁料,那匹马却嘶鸣了一声,接着猛然在她面前驻足。

    景若鱼吓得两腿发颤,不由得怯怯拱手道:“这位英雄是何来意?”

    那人翻身下马,取下斗笠直接戴在她的头上,冷冷言道:“跟我走。”

    景若鱼又惊又喜的道:“是你——云猎?”

    云猎只是淡淡点头,然后指着旁边的骏马,道:“上马。”

    “话说……去哪里?”景若鱼有些激动的上了马,心想,难道易千寒忽然后悔了,又命云猎来找自己?

    “主上现在不想见你,我只能先将你安顿下来。”云猎一扯缰绳,又道:“少主已经安然回到了涟水山庄,你不必在为此事费心。”

    “真的吗?”景若鱼本来还为对方的第一句话而略感失落,但一听到易小疏已经回庄,心下顿时豁然开朗。

    “不过在此期间,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

    景若鱼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问道:“这不会是你们主上的意思吧?”

    “不是。”云猎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回了她两个字。

    景若鱼坐在马背上静默无言,一手抓紧手中的披风,望着清冷的长街,忽然悠悠开口道:“既然不是你们主上的意思,那你为何要来找我?”

    云猎这才微微驻足,回头看了她一眼,直言道:“因为,你跟一个人,很像。”

    景若鱼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有些自嘲的扬了扬嘴角,道:“那人便是小疏的生母吧?”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跳下马,望着云猎缓缓言道:“无论我与那人有多么的相像,但我始终不是她。如今小疏已经平安无事,我也该是离开连水城的时候了……”

    她将手中的披风交到云猎的手中,继而拱手道:“有劳通报你们城主大人一声,我欠他的这条命可随时来取,江湖这么大,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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