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讷准备开科举了?

    一道惊雷炸了夏、金、宋三国。开科取士,等于是宣告独立了,有了自己的官员选拔系统,一应官吏不经中央任命,是明明白白的割据。原本,完颜康不立旗号,公然反金,态度称得上暧昧。现在这样,难免令人多想。

    汴京城里,金主破口大骂:“这个贼子,果然忍不住了!”

    兴庆府内,李德任微微一笑:“终于开始了!”

    临安皇宫,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大臣们争执不下,史弥远听得头痛欲裂。史弥远本人身边幕僚也是分作两派,有清有浊。君臣委实弄不明白,拒绝了与自己联合的王讷,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做出刺激金国的举动?王讷此生,从来看似鲁莽实则谨慎,所作所为,无利不早起。难道是金国内部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让他认为不借助外力便可篡位?

    没错,篡位。即使是金国的叛臣,削弱金国对南宋有利,在许多人心里,完颜康此举,依旧是篡位。

    史弥远决定再次遣使试探,前番派往上京的使臣没有追到王讷,今番他要开科取士,制定策略,必然会呆在陕西。一切等见到了面,就能看出他的态度来了。

    金主则是下令学士:“朕要好好骂一骂这个贼子!你来写!”学士对完颜康也十分不满,却没有丧失理智,反劝道:“王讷虽然反迹昭彰,然而擅自授官取士之事却只是风闻,未尝有实信。请陛下冷静,不要落了口实。”将金主气得暴跳如雷。

    有完颜康吸引火力,汴京对仆散安贞的关注自然被分散了,完颜康洒在汴京的暗桩趁机接出了他的一个孙子,送往上京徒单衡处安置。待金主从震怒中稍稍冷静,想起仆散安贞来,坚定地以“他肯定想投宋国”为理由,一意孤行要将仆散安贞与其二子一同处死。

    便在此时,身在陕西的完颜康又辗转将一封不知该称作奏折还是递到了汴京。内容更是让金主气恼,说得十分可恨,直指金主无故诬陷功臣,“以君谋臣”是昏君所为,有辱国体。更举例踩了一回南宋,言当年南宋将主战派韩侂胄之头送往金国,王介曾说“韩侂胄头不足惜,但国体足惜”,以此举例,警示金主。

    “以君谋臣”四个字,直戳金主心窝,当时便将他气得呕血,更是催着将仆散安贞父子处决。尔后气急败坏,想要兴兵讨伐完颜康。兴兵原本是个发家致富的好机会,此时汴京的朝廷里,却有些心慌。完颜康挟持金主,守灵之后飘然远去的事情给他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更兼已经是“先帝”,却因上皇复位,而未得帝谥,只勉强谥作“太子”的前太子之事,人心浮动。竟有一大批人劝谏,以为才斩仆散安贞,军心不稳,又有红袄军作乱才平,请求先安抚百姓,再作打算。

    恰逢南宋朝廷一面联络陕西,一面作出小规模的北上试探姿态。又有红袄军残余,因不容于宋,而仆散安贞被斩,重新活跃了起来。金国一时腾不出手来与王讷部这个庞然大物决战,只好含恨先应付宿敌,兵锋之利,逼得南宋朝廷从试探变成了硬扛。

    这些事情,完颜康很快便知悉消息,一面下令戒备汴京,一面却加紧了手上文治之举。

    考什么、怎么考、取中率怎么样,对不同的族群有什么样的政策倾斜?是承袭金国的取士方式,还是偏向传统宋国的取士方式?分几级?谁来主管?

    这些都是问题。

    照搬前人,肯定是不行的。照搬后世,更是不行。这需要因地制宜,结合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情况,至少作出一个让各方面都能妥协的方案来。商议的不二人选,是徒单衡。冬至日,徒单衡自上京路归陕。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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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徒单衡九月末收到完颜康的书信,日夜兼程,三日即至。科举之事,是应有之义,他对此并不奇怪。已经是实质上的不听中央调遣了,培养自己的利益集团是应有之义。武将集团是完颜康发家之本,文士却是治国之基。若是完颜康想不到,徒单衡也会提醒他。徒单衡的父亲进士出身,乃是文官系统的底子,自然不会疏忽此事。

    早在他还没有想到之前,便有好些滞留中都、河北、上京之旧友世交写信询问,徒单衡一一拖延,自己心里有了个差不多的腹稿,才准备向完颜康提及。不想完颜康自南宋归来,便已经有了盘算,正好可以合计一下。

    出乎徒单衡预料的是,完颜康主动提出了“心学”。这让徒单衡有些惊喜,脸上刚笑了出来,又隐了下去——又忘了,这老板现在虽然还叫着心中永远的老板是大哥,其实已经另立门户了。

    匆匆入府,徒单衡并没有忘记向包惜弱问好。完颜康心情正好,科举之事、心学之修订扩充,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完的,笑道:“我陪你去。”徒单衡也不客气,见过包惜弱,向她奉上了些人参貂皮之类:“冬日已至,请太夫人保重。”心下奇怪:怎么太夫人身边的陈娘子不见了?

    疑惑着随完颜康往书房议事,预备说完正事打听一下。

    凡有科举,必有个录取的问题,想要什么样的人,就要考什么样的内容。徒单衡肚里盘算着,要给上京路多争取一点名额。他天然是女真人,在金国长了二、三十年,受的熏染便是如此。以人口计,汉人最多,然而取士的名额却与这比例并不相符,徒单衡却以为这是寻常。若让耶律留哥来讲,则必然要为契丹人争取些利益。这些都是应有之义。

    他袖子里正揣着自己拟定的计划,这份计划比之金国旧有的取士体系,他认为已经让出了部分女真人的利益了。大金国不存在了,新老板是汉人,让利是必须的。但是不能让得太过。

    这也是完颜康走不开的原因之一。实质上独立好几年了,此事已到了非办不可的时候。拖得久了,显得靠武将发家,轻视文治,在中原地区,这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要文治,取士的问题就麻烦了。斗心眼儿的事,一刻不盯着都不行。哪怕盯着,都有可能出纰漏。

    必须制衡。

    徒单衡对此也有一定的了解,是以先夸奖“心学”:“这样最好,既可与宋国之理学相抗,也给底下人指了明路,免得他们胡思乱想。唉,其实理学很好用,可惜被别人先拿去用了。倒是心学,也算合咱们所用,也不必全用陆九渊之言。”

    其实他想说的是,也不必全用阳明先生之言。心学最妙的地方,以徒单衡的理解,便是还未完全成形,己方正在修订,可以随便掺沙子。可以拿来为完颜康的行为洗地,也可用来诱惑所有想叛金、叛宋之人。等到完颜康大局已定,再慢慢讲忠臣爱国不迟。

    完颜康问道:“上京路情况如何?”

    徒单衡取了一份文书递了过去,口里解释了一下:“上京路地气寒冷,粮种等今年是种不下了,南方的种子与北方有些不大相合。煤、铁照您的提点,确有探出矿来,已经动手。如今天寒,是有些迟缓,采出来的将将够开采的消耗。等明年开春天暖,会好些……”又说了上京各部势力一类。这些事情撒哈林、耶律留哥、魏三等人皆各有报,又有情报体系,完颜康互相印证,大约便掌握了情况。

    总是一切还算安定,蒙古人虽有小规模的骚扰,因大部在西征,也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上京路正可借此练兵,免得手生。

    徒单衡这几个月,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情:“先父门生故吏也有不少,与我书信往来者颇有几个。他们又有些朋友,都在问您的章程,他们有不少人已经受不了汴京了。”

    完颜康详细问了名单,一一记下,才说:“科举之事,你必是有想法的,或许也做了计划?”

    徒单衡点头:“是,我写了点东西,请您过目。”他的口气变得郑重了起来。

    完颜康道:“先留下吧。你连日赶路也该累了,且去歇息,这个我先看看,明日咱们再细说。”

    徒单衡知道此事急不得,必有一番讨价还价,当即答应。勇义军兴建之初,条件简陋,徒单衡又是个光棍儿,便寄居在府里,后来也没有置办房产,还是住在这里。反正离得近,说话又方便,还彰显出亲近之意。

    府中旧识也有不少,徒单衡回来发放些赏钱礼物,也是人之常情。再闲话几句家常,便知完颜康在府中偏僻院落里安置了一个人。十分神秘,外人不知。徒单衡一下子便联想到了当初完颜洪烈出使南宋,回来就偷偷带回来一个女人放到府里养着,然后跟宫里闹得天翻地覆,然后就让一个宋国民女成了王妃。

    头毛炸起,徒单衡鞋子都跑掉了,气喘吁吁跑到了完颜康书房门外。完颜康正在研究他的计划书,听到脚步声,觉得十分奇怪:像是阿衡,可为什么脚步这么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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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康内力护体,不惧寒暑,哪怕是冬天,为了采光他也没有关门——反正不怕冷。书房有些冷,徒单衡穿着袜子踩在地砖上跳了两下,跳到了地毯上,劈头便问:“你从宋国带了什么人回来?你想金屋藏娇?我可不想再编一个吞玄鸟卵的故事了!”

    完颜康开玩笑地回一句:“你不是已经编好了吗?”看徒单衡脸都青了,忙说,“我将赵王请到陕西来了。”

    此事颇为机密,除了随人之行,别人一概不知。徒单衡咬牙切齿:“他还敢来?”完颜洪烈身上的仇恨值可比完颜康高多了。

    话一出口,徒单衡又觉得不对了:“请来的?”他不太客气地问,“是绑来的吧?”

    完颜康道:“你想什么便是什么,他如今正在那边住着。我喜欢什么人,绝不会偷偷摸摸。”

    徒单衡直接提出了要求,“我要见他!”

    完颜康道:“知道你有心结,还是不要见了吧。他毕竟教养我二十年,你还是给他留些体面吧。”

    罪魁祸首近在咫尺,徒单衡又有了一点当初横蛮的样子,不再压抑本性,脱口而出:“体面是自己赚的!要不是他,我们何至于此?早早将你以养子身份示人,你也是正经的王子!先帝早些知道,也不会在心力交瘁之时驾崩!我们有多少转圜的余地?”就算你反了,还是可以姓完颜,大金国还在!现在倒好,你反是反了,大金国完了。先帝的身后,你也不能让他风光了。

    完颜康低声道:“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知道身世的时候比你们早,可也瞒着了。这事可不全怪他,大哥驾崩,我也难辞其咎。”

    徒单衡冷哼一声:“你知道便好,别忘记答应先帝的事情。至于赵王,至于赵王……”他又咬牙切齿了起来,“不见他我不甘心!再说,他会是老实的人吗?我得让他知道,他顶好老老实实的,别再惹事。”

    说了许多,完颜康只是不允。徒单衡与他对视良久,卷起袖子来,有些跃跃欲试。完颜康从容地道:“你打不过我。”

    徒单衡忽然冷静了下来,低头想了一阵儿,闷闷地说:“那我写的条陈,您要好好看看。”

    完颜康心中一动,叹道:“好。”

    徒单衡从地毯上跑到地砖上,似乎被地砖冻着了脚,一跑一跳地跑远了。完颜康摇摇头,神色复杂地看向条陈,这里面确有一些比例问题要卡上一卡。【阿衡,你可真会挑时候砍价。】提起笔来,完颜康注了一点细节……

    冬季日短,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完颜康对仆役道:“这里不必上灯了,去请阿衡,我们一起陪太夫人用晚饭。”

    仆役放下手中短烛,退出去请徒单衡,完颜康慢悠悠往后面走,预计到包惜弱庭院之前便可与徒单衡相遇。哪知还未走到门前,便有仆役慌张来报:“徒单大人不在房内,已经去寻了。”

    完颜康大奇:“他去哪里了?”他不怕冷,便立在路上等消息。

    不消片刻,蒲察阿懒苦哈哈地一路小跑过来:“徒单大人翻墙跳进了那一位的住处里,小的们察觉了,他说要与六爷谈谈,六爷邀他进屋了。小的们不敢硬请他出来。”

    完颜康:WTF?!阿衡,你都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了啊?!

    第112章 小心机

    徒单衡一点也不觉得完颜康有奉养完颜洪烈的必要!没事多个“太上皇”,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随便他死在哪里,都可以做一篇极好的文章,都是以后或兴兵、或斡旋的好借口。他想在宋国作死,由着他好了嘛!反正汴京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过不了多久,大金国就全在掌控之下了。到时候想一统天下,有什么比报仇更好的借口呢?

    居然还将他接了回来!徒单衡愤愤不平地想,还放到府里供着,真该将他扔到汴京去问罪。不不不,他还是死了算了吧,他活着就是添乱。然而完颜康还护着这个家伙!这让徒单衡分外不满。

    你不让我见,我难道不会悄悄地见吗?怎么也不能让那个人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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