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说了什么?”寿康公主微笑问道。

    元维忙从怀里取出一封家书,“阿母,我还没有来得及拆开看。”

    “如果你不介意,现在拆开好么?”寿康公主客气的问他。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元维一迭声的道。

    他连拿裁纸刀也来不及,小心的撕去信皮,将里的家信取了出来。

    里面称是飘出一张凝光纸,元维忙拿过来看了,只见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元周翰。

    “元周翰。”他念了出来。

    寿康公主凝神想了想,微笑点头,“甚好。”

    周翰,这个名字取自《诗三百》大雅中的《崧高》,“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国之栋梁的意思。要说起来还真是很不错的名字。

    元维向桓昭求婚的时候就已经说明白了,他算是入赘,又不能完全算是入赘,譬如说他人虽然住在建康,生了孩子却是要跟他姓元的。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所以看到“元周翰”这三个字,其实大家心里没有波澜,很平静。

    但是接下来的一张就不一样了。

    还是同样的凝光纸,却不是洁白的颜色,而是浅浅淡淡的粉,上面也是鸾翔凤翥的三个大字:元洛神。

    这自然是魏帝给小阿逸起的名字了。

    元维看到“元周翰”的那个“元”字时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看到“元洛神”的这个“元”字却是心肝都颤了颤。

    江城眼角抽了抽。元洛神,明德皇帝陛下,十三郎又没有认祖归宗,你就单方面决定让小阿逸姓元了啊。你可真是……一厢情愿啊……

    江城和元维静静坐在一旁,都小心观察着寿康公主的神色。

    做为父母,遇到这种事一定是很伤心难过的,不过桓大将军是男人,当然也会担心他,但更让人纠心的是寿康公主。她是一位母亲啊,孩子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啊。

    寿康公主要过写着“元洛神”三个字的凝光纸看了看,又还给了元维。

    “阿母,您才是我的母亲,我和阿令,还有我的孩子会一直陪着您的!”桓广阳语气低沉中夹杂着痛苦,却非常坚定。

    寿康公主欣慰的笑了,“好孩子。”

    她亲呢摸摸桓广阳的头,好像他还是个孩子似的。

    “这件事本来应该早点告诉你们的,但彼时阿令怀了孩子,我不想让她面对这些烦心事,便和你们的阿父商量过,暂时压下来了。”寿康公主缓缓道:“后来小阿捷和小阿逸相继出生,这些事我便更加不愿意去想。现在十五郎的父亲既然来了信,两家便开诚布公的谈谈这件事情吧。十五郎,你这便写回信告诉你父亲,药王谷的两个孩子,不管他们的身世如何,对我来说毫无差别,都是我心爱的孩子。做为母亲,我只愿自己的孩子好,但凡是对孩子有利的要求,他都可以提出来。但是在他提出要求之前,有两点他必须要做到,否则一切免谈。”

    “哪两点啊?”元维忙提起纸笔,准备记录。

    寿康公主话说的缓慢而清晰,“第一,十三郎是我和他阿父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孩子。我们爱他宠他,也尊重他,和他有关的事情都会听他的意见,不会一味要求他顺从,更不会在他不听话的时候把他关起来绑起来以示惩罚。如果你父亲学不会疼爱孩子、尊重孩子,那我们宁可倾尽桓家的力量和他应酬周旋,也不会把十三郎放回去的。”

    桓广阳伏在寿康公主怀里,泣不成声。

    世上再也没有另外一位母亲会像寿康公主这样疼他了,再也没有。

    寿康公主安抚着桓广阳,冷静说出她另外一个要求,“第二,北魏那个立子杀母的制度如果不改,我也是宁死不会放他们回去的。阿令是我儿妇,也是我侄女,她现在虽然生的是女儿,将来一定会生下儿子的,会像十三郎一样优秀。如果她生下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她便要丢掉性命,这样的人伦惨事我无法接受。北魏这项制度一天还在,我和他便无话可说。”

    第189章 后记(完)

    “阿母。”江城鼻子酸酸的,感动极了。

    寿康公主乍一看上去有些矜持,有些冷漠,有些傲慢,但她这个人其实很公平的,而且很疼爱孩子,不管是亲生的,还是她亲手养育大的,感情都异常深厚。寿康公主和江城确实名份上、血缘上是姑侄,但萧冲是后来才认祖归宗的,而且天佑皇帝和神宗皇帝并不和睦,江城是天佑皇帝心爱的孙女,寿康公主却是神宗皇帝的女儿,从皇家的角度来看,江城和寿康公主并是很不亲近啊。但是寿康公主却为江城想的这么周到,对江城这么好,这是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桓广阳了,寿康公主爱自己的儿子,爱屋及乌,对儿妇也疼爱得像女儿一样,视若己出。

    江城过去抱住寿康公主,泪水沾湿了衣襟。

    寿康公主一手揽着桓广阳,一手揽着她,微笑道:“傻孩子,哭什么啊?这也值得哭么?十三郎,阿令,你们想想,你们的十一兄长年守徐州,我这做母亲的虽思念他,却也知道他能干,很为他骄傲。如果明德皇帝答应了我的要求,将来十三郎不过是出门去做北魏太子、皇帝罢了,和十一郎守徐州又有多大的不同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桓大将军这时眼圈也红了,却不肯当着孩子们的面流露出伤悲,哈哈大笑道:“我养的儿子实在太出色了,北魏皇帝硬要抢他去当太子,将来还要把魏国全交给他,让他做北魏皇帝!唉,北魏缺个皇帝,非要我儿子去当,没办法啊,哈哈哈。”

    “阿父。”桓广阳转身抱住了他。

    桓大将军感慨万千,“你这孩子有多少年不肯让阿父抱你了啊,今天总算想开了啊。”

    元维按照寿康公主的意思写好书信,拿起寿康公主看,“阿母您看,是这个意思么?”寿康公主一字一字仔细看过,点了头,“十五郎写的很清楚了。”元维见她通过了,忙亲自把信封起来,准备之后便命人送往燕京。

    “阿父,阿母,不管以后怎样,总之我和阿璃会一直陪着你们的。”元维殷勤的道。

    桓大将军打了个哈哈,“十五郎,不是阿父泼你的冷水,你和十三郎相比,呵呵呵……”元维露出幽怨的神色,“阿父,我知道我比不上阿兄,可是您也不用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吧?”寿康公主神色温柔,“十五郎莫听你阿父的,他心里其实很喜欢你的,比十三郎也不差什么。”元维用力点头,“是,阿母,我知道!”

    元维很快便命人把信送走了。

    魏帝接到信函之后,先是一喜,“桓家总算愿意和谈,开始和朕讲条件了。”但想想寿康公主的两个要求又觉得恼火,“小七明明是朕的亲生儿子,朕难道不关心他不疼爱他?她这意思好像这世上只有她是小七的亲人、只有她会替小七着想似的,朕这亲生父亲倒成仇人了不成?”

    元维的信他也让贺坚看了。贺坚看过之后眼中却是闪烁着泪花,“陛下,桓家没有亏待过七郎啊,在他身世大白之后,寿康公主还把七郎当作亲生儿子来爱护,之前该对他有多好?”魏帝脸色缓和了,“桓家对小七好是真的,这一点朕无话可说。”贺坚趁机劝谏,“寿康公主这两个要求看似无理,其实却是一片慈母之心。陛下,咱们要回七郎不难,若是和桓家商量不成,便倾大大魏之力和南朝再打一场仗,难道桓大将军好意思因为他的家事把整个南朝拖入一场没有休止的战争之中么?当然不能啊。七郎最终肯定是能要回来的。但是,要回七郎之后怎么办?如果七郎的心还在南朝,他就是人回来了,又有何益处呢?”魏帝感慨,“贺卿说到了朕的心坎里。要回七郎的人不难,要回七郎的心,才是最要紧的啊。”

    他的爱子人回来了,心还在南朝,一有机会就想逃回去,那还得了。

    贺坚面色诚恳,“陛下,臣看十五郎近来所写的信函中也提到了七郎,十五郎是和七郎提起过您的,七郎虽不接话,却也没有愠色,听到您偶尔身体不爽快还会流露出忧虑和担心,这说明七郎慢慢的已经在接受您了啊。”

    魏帝轻轻叹了口气。

    他做了这么多年皇帝,强硬惯了,唯独在他最疼爱的儿子这里屡屡碰壁,做父亲的权威简直荡然无存,又没面子,又伤心。偏偏已经这样了,他还是放不下。

    他拿起元维的信又看了看,哼了一声,“难道朕愿意关他绑他么?他若知礼,朕也不会这样。”

    贺坚听他语气松动了,忙趁机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父子之间自然也是如此啊。”魏帝思忖过后,勉强点头,“便如此回复南朝好了。”贺坚大喜。

    魏帝和贺坚又谈到寿康公主的另一个要求,未免有些悻悻然,“连江城公主她也这般看重,真会讨好朕的小七。”贺坚委婉道:“寿康公主是江城公主的姑母,关心爱护她倒也是人之常情。”魏帝道:“子立母死是祖制,想要改掉这一项怕是难了,宗室、大臣这里,定是阻力重重。”贺坚提醒他,“子立母死是祖制,册立皇后之前先要手铸金人窥探天意也是祖制。皇后既然得立,可见这是上天的意旨,既然上天都垂青于她,陛下这上天的儿子又如何敢处死她呢?陛下,子立母死的祖制不可变,但手铸金人成功被册封为皇后者,是否可以是例外?”魏帝沉思良久,徐徐道:“事关重大,容后再议。”

    魏帝把这件事情交魏宗室、大臣讨论。

    宗室和大臣们就这件事情争论得面红耳赤,赞成和反对的人各执其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赞成的人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皇后是得到上天眷顾的女子,杀皇后是逆天而行,会遭天遣的!”反对的人怒气冲霄汉,“能被立为皇后的女子必是世家贵女,本来娘家就很强大了!这样的女子将来若做了太后,能不扰乱后宫么?能不干涉朝政么?魏国说不定就改了姓呢。外戚专权有多可怕,你们别装作不知道!”

    两派吵来吵去,足足争执了一年多,还没有结论。

    贺坚和朝歌长公主的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面,他们在为贺洛容的终身大事着急。七郎找到了,可是一个是不愿回燕京,另外一个人家已经娶妻成家了,还和妻子那么恩爱,明显贺洛容根本插不进去啊。这要是继续等下去,七郎一直不肯松口,贺洛容的终身不是被耽搁了么?贺坚和朝歌长公主商量过后,在给元维的信函中以很随意的口吻提到了“你表姐挺想念你的。十五郎,建康若有什么新鲜出来的诗词歌赋,可以给你表姐寄几本。”元维接到信之后自然一一向桓大将军、寿康公主说了,“我表姐是阿兄的未婚妻。”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马上就不乐意了,“十三郎和阿令已经成婚,贺大将军和朝歌长公主的女儿还等着算是怎么回事?”桓大将军悄悄和寿康公主商量,“公主,就算十三郎真要左拥右抱,那也不能是贺大将军的爱女,你说对不对?贺大娘子身份那样的身份,对阿令来说可是劲敌,会让阿令心里不痛快的。”寿康公主很是鄙夷,“身份低也不行,明白么?未婚妻,名份上占着先呢,这万万不可。”两人商量过后,命元维立即往燕京写了封信,以非常强硬的语气要求魏帝为贺洛容另择佳婿,不要再等下去了。

    魏帝有些生气,“拿朕的儿子当人质了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要求,一条比一条过份。连洛容要不要嫁人都想管起来了。”虽然他对桓大将军和寿康公主很有意见,但是想想他的小七和江城公主似乎真是相爱了,贺洛容再等下去也没结果。朝歌长公主是他姐姐,贺坚是他心腹,如果贺洛容将来没有好结果他也对不起亲人,对不起忠臣,思量过后,叫来贺坚仔细商议了,决定封贺洛容为青城郡主,命贺坚为她择婿。

    贺坚等的就是这个,略推辞了一番便接受了郡主的封号,为贺洛容另择了夫婿。

    贺洛容其实还是不甘心的,宁愿继续等下去,等到广阳王回来的那一天。朝歌长公主苦口婆心跟她讲道理,“七郎不光是娶了妻,他的妻子江城公主还当着宗室、大臣的面手铸金人成功了啊。她以后注定会是大魏皇后,你再等下去有什么意义?难道她做皇后,你做妃子么?”贺洛容神色惨然,良久,垂下泪来。

    贺坚和朝歌长公主为她挑选鲁国公的长子苏弗为夫婿,苏弗年轻英俊,文武双全,只是年龄比贺洛容小了三岁。贺洛容因为这个还曾经不大高兴,不过成婚之后发现这年龄比她小三岁的隽美郎君并无稚气,有男子气,有担当,贺洛容渐渐也便和他情投意合了。

    贺坚和朝歌长公主无比欣慰。

    贺洛容日子过的很幸福,不过偶尔想到江城这位南朝公主,她还是有几分惆怅。

    七皇子的深情、未来皇后的地位,这些本来应该是她的啊。

    小阿逸两岁的时候江城又怀了身孕,元维写信给魏帝,把小阿逸的活泼可爱、聪明伶俐夸的天花乱坠,看的魏帝怦然心动,信的最后元维却很欠揍的写道:“阿父,好几位有经验的大夫都说阿嫂这一胎看着像男婴呢。您说说,您要是不把子立母死那一项给改掉,是不是永远也见不着您的亲孙子了啊?”魏帝看完,气的差点把他的信给撕了。

    江城十月怀胎期满,果真生下一名漂亮的男婴。

    魏帝闻讯,惊喜若狂。

    元维在信里很卖力气的把才出生的小婴儿夸奖了一通,看的魏帝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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