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径蜿蜒曲折,就像一条匍匐在地,随时都有可能冒起,咬人一口的毒蛇。小径旁的柳树间隔紧密,背向着月光,树影拉得很长,斑斑驳驳,无风而动,有如黄泉路上引路的小鬼,正默默的注视着一个个前来报到的小鬼。叶德财走的很慢,每一步皆谨慎小心,他心中虽然已视死如归,却还是怕的紧。死和怕原本就是两码事,人只要活着就会怕,怕的滋味却比死还难受。

    林中无风,叶德财只觉阵阵发冷,冷到血肉里,骨髓中。他缩了缩身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除了黑漆漆的树影,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脚下的路愈发蜿蜒难行,扭曲延伸至一片黑暗之中,任凭他极目而望,也看不到尽头。叶德财心里起了疑,这片柳树林他来过多次,自认为对地形道路还算熟悉,此时但觉周围的一切凭的陌生,四顾而望,竟似迷失了方向。他自幼生活在少室山上,后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对于认路和识别方向自有一套办法,寻思着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要是那鬼娘们从暗中发难,自己连一点胜算都没有。叶德财拾起块薄刃坚石,每每行到岔路,就在路旁的树干上做个记号,如此而行,又走出十几里地。突然,叶德财戛然怔停,眼前是一处三岔路口,路旁一颗最为粗壮的树干上赫然划着几道醒目的痕迹,歪歪扭扭甚是难看,叶德财却认得,因为这就是他做的记号。叶德财怔怔的吞咽着口水,分明记得这地方不久前方才走过,记号也不会骗人,怎生又走了回来?他心想莫不是碰上了鬼打墙?若果真如此,那任凭自己走折了腿,也是徒劳。

    正想着,脑后忽然一凉,随即响起“滴答”脆响。叶德财仰面望天,月明星稀,不见下雨,伸手一摸,掌中却是一片潮湿。他将手端在身前一看,只见掌中竟是一抹湿哒哒的腥红,不由得喉头“咕噜”一声,惊出一身冷汗。随即,“滴答”声又起,雨点腥红妖异,胜似鲜血,原本只是淅淅沥沥的雨丝,逐渐变成了瓢泼大雨。叶德财惊吓不清,哪里还有心思想着避雨,拔腿就往回跑,全身鲜红一片,竟被淋成了个“血人”。他一跑,血雨中就响起了一个尖锐凄厉的声音,只听得那声音似笑非笑的说道:“来了就不要走来了就不要走”

    不走还了得?叶德财并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他虽然吓的双腿弹起了琵琶,可也不敢有丝毫懈怠,深一脚浅一脚的淌着泥泞湿滑的泥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他越跑越觉不对劲,脚步越来越重,迈一步竟要使上全身力气,他怔怔的低头去看,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原本只是有些泥泞的黄土地竟然变成了一片吃人的沼泽,他的身体不听了使唤,正在缓缓向下沉去。叶德财挣扎了几下,沉的愈发快,就不敢再有妄动,高声呼喊就木的名字,可四周除了他自己无助的回音,连一点响动也没有。忽然,从沼泽旁的黑暗之中徐徐的走出来一道身影,来人通体惨绿,看不清容貌身体,全身散发出一股阴测测的寒气,好像只是一团雾一团光,行走之间脚不落地,竟是悬着空飘了过来。

    黑暗中,叶德财大致看清了来人的轮廓,朦胧间似是一张女人的脸,随即失声道:“王寡妇,你是王寡妇!”来人冷冷的笑着,哀怨尖锐的笑声有如针芒,直刺叶德财心窝。此时的王寡妇早已没了人样,只是一团有着人形轮廓的惨绿色怨魂,死死的盯着叶德财,就像她死前最后一丝表情一样:“真是老天有眼,我不来找你,你却自己送上了门。”

    现在叶德财着实恐惧到了内心最深处,虽然知道挣扎会沉的更快,却不由得想要扑腾四肢,逃离这里,口中高声惊呼:“就木,你他娘的龟孙儿,快来救俺!”

    话音未落,密林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而近,有如山涧溪流,黄莺鸣蹄。王寡妇“啊”的惨叫一声,捂住耳朵,甚是痛苦。叶德财惊奇的发现,脚下的沼泽奇迹般的消失了,自己居然脚踏实地的站着,血雨也戛然而止,身上竟连一点腥红也没有。然后,便听得就木洪亮的声音响彻林间:“跟着铃声走,快!”

    叶德财依言而行,循着铃声的方向便跑。王寡妇低喝一声,发了疯似的追了上去:“不能走!”叶德财不敢回头去看,只管不要命的一路奔袭,王寡妇飞追在后,行动速度极快,怎料叶德财当真发了狠,跑的比兔子还快,他与王寡妇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口气跑出十几里地,叶德财终也力竭,大口喘着粗气,脚步渐慢,他冷不丁回头一瞥,但见王寡妇已近在身后,不过咫尺之间,当下又硬着头皮,加快了速度。绝望中抬眼望去,不远处闪着一簇微弱火光,他认得前路便是入林之处,也就是说,就木一定在不远处等着自己。情急之下,叶德财干脆四脚并用,狗爬模样一路呼哧急奔。末了,脚下绊住快石头,踩飞了只鞋,一个踉跄,滚出丈远,但见一片火光明亮,竟然糊里糊涂的出了林子。

    王寡妇随后而至,但见就木面无表情的横在叶德财身前,她已领教过就木的手段,心知不敌,调转身子,就要逃跑。只听得就木一声敕令,前路竟无端端生出一股严正阳气,王寡妇一撞之下,破除不得,身子反而向后震出仗远。这一进一退之间,拉近了她与就木之间的距离,就木以双指夹起黄符,飞奔而来,朗声喝道:“你的退路已被我用桃木屑封死,逃不掉的。”

    桃木,又称阳木,降龙木。乃五木之精也,故压服邪气者也,桃木之精生在鬼门,制御百鬼。王寡妇虽怨气深重,可道行尚浅,桃木又是鬼魅克星,自然不敌。前有就木,后无退路,王寡妇心知着了道,此刻又别无他法,只能拼尽!她怪叫一声,激起一阵阴冷罡风,旋身飞扑,双手握成利爪,要扼就木咽喉。就木见她发了狠,改进为退,不断闪转腾挪与之周旋。王寡妇已起杀心,攻势如暴风骤雨般凌厉无比,她本是怨念所化,此刻心中怨气冲天,立时生出一阵鬼哭怪声,尖锐刺耳,回响不散。就木并没有选择硬拼,脚下循着北斗七星之势,蝶步生花,身形上下翻飞,宛若翩翩起舞,莫要说王寡妇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就连为怨气所激起的漫天落叶也是一片不沾。王寡妇红着眼又攻了一阵,但觉气力渐弱,心中怨念无形之中仿佛被套上了一副枷锁。就木见状,不由得心中一喜,知道阵法已成。

    从方才开始,就木并非一味闪避,而是故意引王寡妇来攻,他则顺势循阴阳之势而动,让王寡妇落入一个无形的阵法之中。此乃龙虎山张天师所授——阴阳锁魂阵。就木踏阴,逆势起阵,王寡妇落于阳,一切鬼怪皆惧阳气,久战之下必定怨气涣散,鬼力枯竭。此时,就木正站在阴阳双鱼之中阴鱼的鱼眼之上,相对,王寡妇便是立于阳鱼之眼,正是阴阳锁魂阵大成之时。

    就木大喝一声,发动攻势,人如飞鸟掠起,轻点黄符,按上了王寡妇眉心。王寡妇但觉全身一滞,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就木心知黄符力微,久困不住,看准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旋身而下,掌中握住桃木钉,顺势钉入王寡妇心窝。一股浩然阳气破体而入,王寡妇随即惨叫一声,无数惨绿色怨气自她口鼻而出,纷纷散去。末了,王寡妇人形尚存,却变得雪白纯净。

    就木见状心中大定,收起法术,长长舒出一口气。只见,王寡妇有如大梦初醒一般痴痴的望着他,过了许久,才柔声问道:“我我这是怎么了?”

    就木眼中泛起了柔波,不禁叹了一声:“你死了”此时,叶德财见大势已定,也壮着胆子走上前来。王寡妇一见叶德财忽然惊叫起来,颤颤巍巍道:“我记得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

    叶德财但见王寡妇居然还能说话,直躲进了就木身后,大气不敢喘一声。王寡妇一激动,灵魂就起了波动,愈发虚弱,轮廓也逐渐淡去,就木取出黄符分别按上她双肩,说道:“你虽非好死,却因怨念所控犯下杀业。如今,我已将你体内怨气尽除,使你恢复本性。不过,你的肉身已腐,魂魄无法在世上长留,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一定竭尽全力为你达成。”

    王寡妇泪眼脉脉的低下头去,迟疑着伸出手来指向叶德财,说道:“我要他”

    叶德财一听,不等她说完,竟然跪将下去,毕恭毕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姑奶奶,都是俺的错,你要俺干什么都行,只求你别再缠着俺,就算俺把命赔给你,你也活不过来呀!”

    就木接着道:“他理应偿命给你,可你现在怨气全无,只是一缕虚弱残魂,已害不了他的性命。不如放下执念归去可好?我定让他这辈子每日晨昏三炷香,祭你亡魂,以此赎他所犯下的罪孽,你看如何?”

    叶德财又磕了三个头,直把额头磕出了血污:“姑奶奶,只要您老人家肯饶了俺,不要说三炷香,就算三百炷,俺也一定烧给你。”

    王寡妇轻咳一声,忽然摇了摇头,分明是一副娇羞模样:“我不要你的命,我要我要你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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