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父母都在金陵老家看房子,京里只有恨她入骨的嫂嫂和侄儿在。好歹伺候了她两日之后,见老太太再没有提她的意思,连名儿都叫人顶了之后,便对她彻底撒手不管了。

    鸳鸯在荣国府虽是个伺候人的丫鬟,可她也是有小丫鬟伺候的。如今病成这样,反倒没人管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暗自伤怀老太太的狠心。又兼之,她哥哥仍旧每日入梦而来,嫂嫂、侄儿也总是满腹怨怼,终于让这姑娘受不了了。有一天夜里,便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

    “你说咱家这是怎么了,本来娘娘省亲是大喜事,这先有袭人被贬,后有鸳鸯悬梁,多晦气啊!”新任鸳鸯是贾母新提拔上来的,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拉着琥珀在角落里说话儿。

    琥珀颇有些看不上这个鸳鸯,一个小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还爬到她们头上了。只见她冷淡地且过去一眼,“老太太这些日子脾气可不好,你还是小声些,不然……怕是也呆不长。”

    小鸳鸯也知道自己乍然上位,不能服众,是以也不在意琥珀的脸色,仍是笑眯眯的。只是她心里怎么想,怕是只有天知道了。

    “老太太大喜,大喜啊!”她们正说着,院子外面跑进来一个,离着老远便扯着嗓门儿大喊着报喜。

    “哎呀,这才对嘛,天天有喜事才好。”小鸳鸯无声地一拍巴掌,贴着琥珀的耳边说道。

    贾母烦躁的声音从上房里传出来,“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有没有一点体统了?!”她都快愁死了,还有什么喜不喜的?如今便是宫里娘娘出现在跟前,她怕是也挤不出个笑脸儿来。

    报喜的是邢夫人房里的王善保家的,她背后有主子撑腰,也不在意老太太的冷淡,仍欣喜若狂地嚷道:“奴才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方才宫中用内侍前来传旨,咱们家老爷被圣人晋封亲王了,封号忠荣,食双俸呢!”

    “你说什么?”上房里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贾母身形矫健地从房里窜出来,三两步来到王善保家的面前,疾声厉色地问道:“你再说一遍,谁封了亲王?可是政儿?”

    王善保家的没想她竟会问这种白痴问题,讪笑了一下,道:“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们赦大老爷。圣旨上说,老爷他军功卓著,于江山社稷有大功,这才又是老圣人的干儿子,是圣人的干兄弟,这才封了亲王呢!”您那位政老爷算老几啊,就养了个不知道得不得宠的女儿,还想指望她封王不成?

    有一瞬间,贾母也不知道她是该喜还是该气,贾赦成了亲王的刺激太过剧烈,让她疲惫不堪的身体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哎哟,老太太欢喜得晕过去了,快好生抬回去……”王善保家的连忙把人扶住,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喊着,务必让人知道老太太有多为长子高兴。

    其实,贾母并不是唯一一个听了消息昏倒的,荣禧堂里面还躺着一个赦大老爷。

    被定身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再加一个晚上,身板子基本上已经要报废的赦大老爷,在听到自己居然成了亲王之后,果断地白眼一翻,晕过去了!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这瘦弱的小身板儿根本承受不来啊!

    ☆、第062回 太虚

    “看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个王爷,把你高兴成这样?”要是给个神仙你做还不得直接疯了啊!贾琮对傻爹有些恨铁不成钢,嫌弃地瞥他一眼嘲道。

    傻爹赦大老爷可怜巴巴地躺在床上,手脚仍旧是麻木的。没办法,这就是被定身太久的后遗症。不过,这也是贾琮故意为之,倒不是专为折磨傻爹,而是为了让他排毒来的。有了这一天两夜,赦大老爷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大半。

    “我才不是高兴晕了呢!”赦大老爷委屈地瞪眼,气哼哼地抱怨,“还不是虫虫把我丢下不管,我这是累得都僵硬了,才……才倒下的,根本没晕!”

    “真是越活越小了,怎么,我还得哄哄你?”贾琮不吃他这套,挑挑眉道:“不日我便将离开一段时间,你在家好好的,若是磕着碰着了,小心我回来收拾你。”

    “什么?虫虫你要去哪里,怎么就要走呢?”赦大老爷立刻,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蹦下来,连脑门儿被磕了都没去揉。他家老儿子不要他老子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贾琮皱眉,在他脑门儿上补了一记,怒道:“刚跟你说过,若是磕了碰了饶不了你,怎么就这样不长心!还是觉得自己是铜头铁骨,不怕疼的?!”他不怕别的,就担心自己不看着傻爹,让他自己把自己玩坏了,日后没法跟琮哥儿交代。

    “回答问题!不准扯到别的地方去,正面回答你老子的问题!”赦大老爷这怕是第一次在老儿子面前逞爹的权威,难得给人一种霸气侧漏的错觉,“说,你要去哪儿,去多久,能不能带家属,是不是跟宇文小昔那个骗子一起?”

    他这一串问题问下来,仙君大人难得有些愣怔。有多久,没人敢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了?贾琮不知道,但至少久到他已经忘了上一个是谁。这个傻爹……胆儿肥了啊!

    “我要到山里走一走,去历练在家寻找一些材料,具体时间不能确定,但每年会回来一次。”已确定你还活着。贾琮觉得挺新鲜,就着这个姿势开始认真地回答傻爹问题,“路上也许会遇到不可知的危险,所以不能携带家眷,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上路,确实是跟小昔一道。好了,问题回答完毕!”

    仙君大人咧嘴一笑,动作柔和却不容拒绝地握住傻爹的手,和风细雨一样接着道:“现在,该处理你这两只爪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说,这次想被定几个时辰?”

    事实证明,傻爹赦大老爷的威武霸气果然是错觉。他家老儿子不过两句“温和”的问话罢了,这厮就很会看脸色的怂了。一瘪嘴,一双凤眼立刻便水汪汪起来,声音里也带着无限委屈,“你要离家出走,还是跟个狼子野心的小骗子一起,我能不担心吗?你还凶我!”

    “切,个没见过世面的,你知道虫儿真凶起来什么样么?”宇文昔人还没进屋,声音便先到了。就跟赦大老爷看不上他一样,他也特看不上这走了狗屎运的货。不就是打了一炮,有了个好儿子嘛,有什么可嘚瑟的?整天在虫儿跟前卖蠢,多大人!?

    本魔帝是虫儿亲手带大的,都没这么干好不好!

    “虫虫,他欺负你老子,揍他!”赦大老爷恼羞成怒,黑着脸跟老儿子告状。他这回一定样的小骗子比一比,看谁才是老儿子心尖上的人。大老爷暗自握拳给自己打气,他一定不会输的。

    “莫做小儿情态,都多大的人了。”在这种情况下,贾琮十分淡定。两个‘儿子’争宠什么的,大人插手只会让他们更变本加厉,只要不理他们自然就消停了。话说,仙君大人虽然没生过,反对养娃还是有些经验的。

    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分别向对方冷哼一声,跟小孩儿闹别扭似的。贾琮见状也不理这俩二货,自顾自拿出一枚玉简来默读。

    玉简是他当年偶然得到的,里面有一些关于重塑肉身的内容。当年他并不在意,能将他打得肉身尽毁的人,是不会给他重塑肉身机会的。所以,这枚玉简在当时就是个鸡肋。不过,如今就拍上用场了。

    给琮哥儿重塑肉身,贾琮一直坚持要精益求精。这是他对那个孩子的回报,不容有一点敷衍,不然终究会在心底留下瑕疵。对于凡间修士来说,心灵上的瑕疵并无太大妨碍,可对有意追求至高境界的仙人而言,却是能够断绝大道的拦路虎。

    贾琮上一世便是仙君巅峰,谷欠要追寻飘渺大道的人物。夺舍重修一次,自然还是以大道为目标,没打算混混就过去的。即便仙界已经毁灭,可天道、大道仍在,他不相信会没有了登天之路。

    因此,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心灵上有一点瑕疵。

    虽然他此时的修为还不太够,但这不妨碍他开始搜寻材料。混沌珠里虽然有不少好东西,可那些东西坏就坏在太好了。一则,他即便是大乘、渡劫的修为也炼不动它们;二则,即便炼成了琮哥儿也用不了。

    琮哥儿只是一凡间小孩儿,魂魄强度不高。若强行将之逼入太过强大的肉身,那只会有一个下场——被肉身所蕴含的灵气冲散魂魄,就此魂飞魄散了。

    “虫虫,真的不能带我去么,我很厉害不拖后腿儿的。”赦大老爷是在军中野惯了的,如今整日圈在京城里也挺憋屈,期期艾艾地跟老儿子打商量,还怕他不信要找人给自己作证,“不信去问大王爷跟周老将军他们,他们都知道。”

    “嗤,那哪是你厉害,是虫儿给你护身的东西厉害好么!”宇文昔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真相,“我跟虫儿要去的地方,不是绝顶就是深渊,可不是你这样的能跟的。别到时候吓得迈不开步子,还得麻烦虫儿拎着你。”

    “不错,那些地方却是不是你能去的,能力不够的人去了,怕是只能有去无回。”贾琮也点头说道。别开玩笑了,带着一个刚开始重修的小魔崽子就够他头疼的,若再带上个刚踏入体修门槛的傻爹,那他是去历练找材料呢,还是去带孩子郊游呢?!

    赦大老爷听了就不乐意了,一指得意的宇文昔,不满问道:“那他呢,他为什么就能跟去?”老儿子竟然对他区别对待,大老爷又是气愤又是委屈。男大十八变,老儿子这胳膊肘拐!

    “他跟你不一样。”贾琮是实话实说,小魔崽子乃是魔修,便是修炼之初也需要许多磨砺,带他去就是为了磨练的。

    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实话,让赦大老爷彻底萎靡了。一张保养得宜的美大叔脸,瞬间就黯淡下来,掀了掀嘴唇却啥也说不出来,垂头丧气地走到角落里去了。

    贾琮有点诧异,莫名地问道:“他怎么了?”在贾琮眼里,傻爹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不管怎么折腾他都是元气满满的。就像这次被定了一天两夜,却还能从床上蹦起来吼一样。贾琮可从来没见过他如此颓丧的样子。以前便是有那也是装的,真假他还是能分清的。

    “没事,他吃撑而已,不用理他,饿两顿就好了。虫儿,咱们回去商量商量出门的事情吧,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不好。”宇文昔才不管傻爹受多大打击呢,他不落井下石便是好的。不过这几句话说的,比落井下石也强不到哪去。

    “他……”贾琮谷欠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他毕竟不是真的琮哥儿,这傻爹若是当年能对琮哥儿上一点心,他也不会有夺舍那孩子的机会。如今这傻爹倒是知道儿子好了,可他弄错了对象啊。若是那孩子有知,怕是不知要笑……还是要哭了!

    也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将夺舍之事告知傻爹,免得等琮哥儿日后回来了,他的傻爹却不认识他。

    怀着这种想法,贾琮在回院子的路上一直都是沉吟着的,直到被人挡了路。一个苍老消瘦的身影,从一旁撞出来扑在他跟前的地上,嘶哑地喊道:“我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祖母知错了……”

    这身影来得突然,若是常人定然会撞上去,贾琮却不会。他虽没放开神识,却早已听到呼吸声,微微一动脚步,便闪过了这人,继续走自己的路,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

    来人正是被噩梦折磨得不成样儿的贾母,她是来求饶的。她是真被折磨得受不了了,整个人都瘦得脱了相,原先合身的衣裙如今能装下两三个她。曾经一头整日浓密的银发,如今失去了光泽不说,也稀疏得厉害。更别说那惨白泛着黑青的脸色,一双无神的老眼跟硕大的黑眼圈了。

    她这些天没有一日不被噩梦折磨,轻易不敢睡觉,也在不听地琢磨自己为何会受这样的罪。她也是个聪明人,之前不在意就算了,可后来想想,这怕是跟那妖孽有关系。

    那一日她跟宝玉说话,不是就有说那妖孽在她院子外面转了一圈,扔下点什么东西,却又怎么也找不见么?想来,定是那妖孽扔下了什么压胜之物,又使了障眼法让她们找不着,这才让她受了这遭罪。可是为什么呢?!

    她得罪那妖孽已经多少年,却基本上都处于被无视的状态。贾母对此虽然很窝火,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妖孽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那么,如今这般整治她,又是抽什么疯?!

    难道是为了她对老大下毒?不应该啊!当年她都给那妖孽下过毒,不也平平安安好几年。贾母思来想去都觉得不是,她不觉得别人的命能有自己的重要。可除了这个,她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啊。

    直到昨天贾赦被封为亲王,她的噩梦也发展到了高潮。哪怕是睁着眼睛,哪怕是大白天,那些鬼影儿都会出现在她眼前,对她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惩罚……甚至昨晚就连她丈夫贾代善都来了,说她残害他的子女,不配为贾家的媳妇,日后也不得入祖坟等语。

    这就好像是压倒贾母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彻底崩溃了。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贾家,为了荣国府,即便是有些私心,那也是现实所迫。谁让贾赦没有政儿有出息,不会读书就算了,连孩子都生不好。

    政儿有元日出生的女儿,更有衔玉而诞的儿子,贾赦有什么?为了荣国府的将来,她难道不应该偏心一点么?曾经她坚信,日后荣国府若还想是国公府邸,就只能依靠元春和宝玉,这还不能够成为她偏心的理由么?!

    可如今贾代善的一通指责谩骂,那感觉太真实,真让贾母觉得委屈了。她哪知道贾赦怎么就忽然抖起来了,又是认干爹,又是立军功,又是升爵位,如今都是亲王了呢!若是能早知道一些,她也不会弄得如今无路可走,想拐回去都不行。

    醒来之后,贾母开始痛定思痛,她不能在这么下去了。不然,一定会被这些噩梦给折磨死。想想前几日到鸳鸯自尽的消息,贾母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她不想死,不能死啊!

    一切,都是从那个妖孽来了之后才发生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求那妖孽去。想想那妖孽似乎对贾赦那个便宜爹挺好,她这做祖母的若是跟那妖孽搞好关系,说不定也能沾着好处呢?把事情尽量往好处想,贾母尽量把自己弄得狼狈一些,然后出现在了贾琮的面前。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会被冷嘲热讽啊,会被暴力相向啊,会被各种侮辱啊什么的。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又被无视了,被彻底地无视了!那个妖孽根本连眼尾都没给她一个,更别说理她一理了。

    头低都低了,贾母岂能甘心无功而返,更何况她真的受不了那些噩梦了。于是,一狠心一咬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就追过去。可妖孽身边那人忽然回头盯了她一眼,就是这一眼,让贾母身子一阵僵冷,连动一动都力不从心。果然是妖孽,连交往的人都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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