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啐了一口,龇牙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一个个上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刀刀都要取我性命!得亏我带的人多!不然还拿不下他们!”

    “没抓住活的么?”陶墨言问。

    周子安摇摇头道:“都死了,我在他们身上也摸过了,没找到蛛丝马迹。死的可真是干净。”

    陶墨言讥诮道:“你猜我在镇国寺遇见了谁?”

    周子安疑惑地摇摇头,见陶墨言似笑非笑,他怔了一怔,圆睁了嘴道:“不会是九……”

    陶墨言点点头,周子安啐道:“你可真是命大,你抄了他七八个老窝,他竟没活吞了你。”

    “他倒想,可惜吞不下。”陶墨言笑着,腿一夹,便往京师奔去。

    到了城门,便见赵戎焦急地等在边上,见了陶墨言便迎上来,周子安把在竹林里的遭遇一说,他暗暗骂了句“□□”,道:“方才抓回的那个死士半途中吞毒自尽了。太子殿下让我在这等着,说见了你们便让你们即刻去见他们。”

    陶墨言点点头道:“我送研儿先回家,片刻便过去。”

    “诶……”赵戎举起的手还没放下,陶墨言便走远了,赵戎喃喃道:“太子说让你即刻就去啊,喂……”

    “你可放过他吧。他好不容易将他的心头肉收回来了,往后更要看紧了。小别胜新婚的滋味,你这没成亲的可理解不了。”周子安坏坏笑着。

    赵戎不知怎得,脑子里忽而闪过琳琅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他赶忙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作孽啊,作孽。”

    马车渐渐靠近陶府时,宋研竹反而莫名紧张,撩了帘子往外头看,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是她熟悉的景象,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拽紧了衣角。窗户边忽而出现一张笑脸,陶墨言骑马同她并行,低头问道:“一会就要见着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还有我爹、娘,你可想好了怎么告诉他们你肚子里他们的孙子外孙这件事?还是缓缓?我怕双喜临门,他们会高兴地晕过去。”

    宋研竹噗哧一笑,陶墨言的手从窗户外伸进来,摸摸她的脸道:“别担心,一切有我。”

    宋研竹七上八下的心因着这一句话再一次变得熨贴,待马车到了陶府门口,待停稳当,陶墨言撩开帘子示意要抱她下马车,她连连摇头道:“有下马蹬呢。”

    陶墨言执拗地望着她,她只能乖乖地搂住他的脖子,待站定,便有人急冲冲地从冲上来抱住她,抬头望她,一双眼睛蹭然大亮,随即红了眼眶道:“二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宋研竹在这之前便一直劝诫自己要忍住,不能掉眼泪,瞧见宋合庆时便眼眶一红,待看清眼前的人,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只见陶夫人、陶碧儿、金氏、宋承庆、赵九卿都在门口等着她,陶夫人和金氏只顾抹泪,宋承庆也红着眼眶站着后头,陶碧儿和赵九卿二人拾起裙角,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矜持了,三两步冲上来搂住宋研竹,三个人只顾流泪不说话,宋合庆被挤得没地方,小心嘟囔道:“碧姐姐、九姐姐,接风洗尘这事儿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啊……”

    宋研竹噗哧一声,哽咽着将宋合庆搂住。金氏拿帕子揩揩眼角,提醒道:“大家有话回屋再说。”

    “对对!”陶夫人抹了泪,对陶碧儿道:“碧儿,搀你嫂子回屋,等她歇好了,咱们娘儿几个再说话叙叙。”

    尽管宋研竹说自己没受伤,可以自己行走,陶碧儿和赵九卿还是一人一边搀着,到了门口,才发现家里早早就备好了铜盆,里头点着桃木并三钱红豆、三钱朱砂,木炭和红豆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宋研竹抬步跨过火盆后,金氏笑道:“跨了火盆,往后便可红红火火,霉气尽消。”又说早早备下了柚子叶水,让她去梳洗一番。

    宋研竹满身尘土,本就觉得灰头土脸,先行告别了众人,正要走,陶墨言站到她身边一把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丝毫羞赧,反而十分坦然道:“研儿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大夫说她要多休养。”

    不等众人回神,他大跨步带着宋研竹离开。宋研竹只听房子里静默了片刻,不多时,陶夫人难以置信地问众人:“他说了什么?他是说研儿有了身孕么?”

    金氏喜极而泣:“是啊,他说的是,咱们研儿有孩子了!苍天保佑!”

    一路上,陶墨言都像是斗胜的公鸡一般昂首挺胸地走着,宋研竹一张脸红到了耳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埋怨道:“我又不是没脚,更不至于不能走动。你这么抱着我,光天化日地,教人笑话!六哥不是对你说,太子殿下急着见你么?你怎么还不走?”

    “你赶我?”陶墨言低下头,佯装不悦地望着宋研竹,宋研竹急急摇头,“不是,我想让你多陪我一会……”

    陶墨言咧嘴,拿脸蹭了蹭她,下巴上的胡子蹭得她有些发痒,她缩了脖子躲开,就听他气定神闲笑道:“天大地大,娘子最大。更何况,你的肚子里还有咱们的宝贝孩儿呢。太子殿下最是知情识趣,自然能明白我。再者,天下大定,耽误片刻功夫,不打紧。”

    “九王还在一日天下便未定,不可掉以轻心。”宋研竹想起竹林里那些尸体便有些心有余悸,陶墨言蹭蹭她的脸道:“不怕。蚍蜉撼树罢了。”见她果真担心,他打了个商量,央道:“我送你到小院跟前便走。”

    宋研竹满意地点点头,一到小院跟前便挣扎地落了地,陶墨言见拗不过她,亲亲她的眼角依依惜别。

    待他走后,宋研竹才回了屋。待入了浴盆,鼻尖充溢着柚子叶的清香,她终于体会到“回家”的感觉,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放松下来。她将整个人都埋进浴盆里,一低头便看到自己微隆的小腹,心里头忽而宁静下来。轻抚着肚子,她自言自语道:“娘带你回家了,你瞧见爹了么,他是个威武的大将军……”

    温暖的水围绕着她,她昏昏欲睡,身后忽而有双手扶上她光洁的肩膀,她整个人打了个机灵,待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眉嗔道:“你不是说要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陶墨言半弯下腰,捡起一旁的皂角,从她的脖颈一点点擦下去,沿着她的背部一点点往下打着圈儿,宋研竹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像是黑色的绸缎,他爱怜地将长发放在手中,打上皂角轻轻揉了揉,低声道:“我说要走,没骗你。只是走了两步,突然很想你,我便回来了。”

    “你这……”心里头像是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拂过,泛起阵阵涟漪。宋研竹反手握住陶墨言的手,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陶墨言轻柔地搓着她的头发,道:“我突然想起来,成亲这么多年,我从未替你洗过一次头。”

    这一世,他们其实成亲不过半年,可在他们看来,他们都是成亲了很多年。连着上一世那曾经充满遗憾的婚姻,说起来,他们似乎从未分开。

    宋研竹低下头,他慢慢地将她的长发放在水里,荡啊荡,十指缓缓抚过她的头皮,略带了几分力度揉着。温热的水氤氲起一团雾气,两人都不说话,只听得见彼此均匀的呼吸。

    他用手捧起水,从她的头皮淋下去,水一点点顺着头发从脖子流下,滑到她的身上,顺着她光洁无瑕的肌肤落回浴桶,滴答滴答,如此往复。他的手指也顺着她的脖颈一分分轻柔地往下落,指腹粗糙的茧与她的肌肤相碰,让她忍不住微微发抖。

    “夫君。”宋研竹低声唤道。

    “嗯?”陶墨言停了停,正疑惑,方才还乖乖任他指尖摆弄的人忽而转过身来,只听哗啦一声,水中伸出玉洁如藕的双臂,一把搂住他的脖颈。

    她微微一仰头,便含住他的唇珠,口中丁香缠绕上去,至死方休。

    第155章 鱼蒙

    陶墨言离开的时候,是浑身湿漉漉走的。

    当时那一个深吻,他险些方寸大乱时,就听赵戎隔着院门在那大喊:“陶墨言,太子殿下找你!你快出来!”

    陶墨言慌慌张张地起身,打开门时,陶夫人、金氏、陶碧儿、赵九卿等人站了一院子,众人见他浑身湿漉漉,先是一怔,陶碧儿和赵戎不谙人事,余下几人皆闹了个面红耳赤。

    据赵戎回忆,当时陶墨言从陶府出来时走了一路,屋里的下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他进入太子府时,赵戎终于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你不是被二妹妹用水泼出来了?”

    而周子安则意味深长地看着陶墨言,不怀好意地笑着问他:“请问隔着浴盆,会不会闪着腰?”

    陶墨言嘿嘿一笑,不无二话,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赵戎和一脸坏笑的周子安。

    陶夫人和金氏得知宋研竹怀孕后,自是欢喜异常,那日特特为她做了一桌子的菜接风洗尘,连着陶碧儿和赵九卿等人宾主尽欢。待众人走后,金氏留了下来,母女二人抱着哭了一场。

    金氏道:“你爹原想去护国寺接你回来,又怕太招人注目。我唤他来,他说怕瞧见你时会落泪,又说他对不住你,特特派我来看看你是否安好。我的儿,你没受伤吧?”

    宋研竹摇摇头道:“只是受了些惊吓,倒也没受伤。只是连累父亲母亲担惊受怕,是女儿不孝。”她忽而想起那日被抓走的缘由,赶忙问道:“那日我被人抓走前得了消息,说您派人传消息来,说爹在长平被一群歹人套入麻袋打了一顿昏迷不醒,此刻可好些了?”

    金氏啐了一口,骂道:“当时都怨我慌了手脚。长平灾后流民四窜,那日你爹在路上不知为何被几个流民抓走,当时来报信的人说他重伤昏迷我便信了,急急派人来寻你,后来才知道,送信的人那是诓我,你爹只是受了轻伤,并未怎样!”

    宋研竹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我想也是歹人居心叵测地诓我。爹果真没事便好。”

    “你爹怨我稳不住,害了你……”金氏抹泪道。

    宋研竹冷哼一声道:“那人居心叵测,设下了天罗地网,即便不是爹爹,他也会用其他由头引我上当。”

    “九王他……”金氏还要再问,忽而讳莫如深地住了口,恨恨道:“往后咱们别再提起这个人,你只当做了一场噩梦忘了便是了,还有欢儿和喜儿,你也远着她们些。可笑她二人都入了王府,说起来都是为妾,你大伯母却洋洋得意,前些时候还去信与我,说过些时日要上京游玩,或许要借助咱们府里……我如今瞧见她一家人的名字便觉恶心,巴不得离他们远远的,又怎会答应。”

    宋研竹“嗯”了一声,道:“不知老太太在建州如何了?”

    金氏咧了嘴笑道:“要说人的心都是偏的。这两个月你三叔没少受老太太的气。你猜怎么的,你大伯母在外头放印子钱教人骗了,家底儿都赔进去了,老太太见不得你大伯父受苦受难,每月伸手向你三叔要钱,转头便贴补你大伯父,你三叔耳根子软,老太太要,他就给,若是不给,老太太便说他不顾兄弟情谊。你三婶娘见状气得二佛升天,你三叔这头给了钱,她便到老太太跟前哭穷,回头穿着一身破衣烂衫回娘家。你三婶娘家人瞧不过眼,特特到老太太跟前问,这不是分家了么,怎么还回回要钱,老太太闹了个没脸,你大伯父也生气,说你三叔没用,事事拿不了主意,还不给他脸面,两家人因此差点没掐起来。你三婶娘一气之下,带着全家人奔娘家老家去了,说是要在那住上一年半载。老太太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闹得可有些难看。”宋研竹道。

    金氏讥讽道:“可不是。偏心眼儿,你大伯父领情也就罢了,偏生不领情。前些时候老太太每隔几日便要写封家书与你爹爹,心中从头至尾皆是大骂你大伯父大伯母不能恪守孝道,目无尊长,骗光了她的嫁妆,言语里的意思是要投奔你爹爹,到京中住下。且不说你大伯父肯不肯,便是你爹爹也不乐意。分家时候老太太是什么态度你是晓得的,你爹爹也看在眼里,他心里攒着气儿呢!只每日回信劝说老太太息怒,余下的一概不应。”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宋研竹感叹着,又将赵思怜死而复生、最终被群狼生吞的事情告诉金氏,金氏惊诧不已,后又感慨道:“苍天开眼,让这样的毒妇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人既已经死了,就别再对赵家人提起,只当她先前被雷劈死了也就罢了,省得再生枝节。”

    “六哥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宋研竹道。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金氏才起身告别,临出门时,欲言又止地摸摸宋研竹的肚子,半遮半掩道:“不知大夫有没有对你说起……这……有孕时……须得节制些。”

    宋研竹起初没听清楚,待明白时,整张脸刷一下红了,想起白日赵九卿打趣的眼神,她越发无地自容,绞着帕子,跺了跺脚,道:“娘!”

    金氏“呵呵”笑着告了别,宋研竹转身回了屋子,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招来平宝儿问:“夫人现下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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