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轻轻的做了一个横抹的动作。

    第223章 苦菊 (九)

    “刘指使送的礼太过贵重了,真是令老夫受宠若惊啊。”

    就在耿夫人小心翼翼的同刘承佑说话的时候,刘灿又一次来到了冯道的府上。如果说第一次来是因为要走个程序的话,那这一次则多了几分尊敬——早先的敬意是因为历史传说,这一次则是真切感受到了。

    冯道能提前得到消息没什么好意外的,以他在朝中的资历,在从皇宫中接受情报这一块,恐怕现在正如日当天的杨玢、史弘肇都要往后排。让她肃然起敬的是冯道对此事的态度,没有任何宣扬,也不避讳,更把与她见面的时间安排到了今天,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算是一个考验。

    杨玢不会考验她,史弘肇不会考验她,郭威就算重视她,恐怕也不会考验她。而冯道这么做了,这代表着什么?刘灿不会认为这代表了侮辱啊、轻视啊之类的。一个人若轻视你是不会去考验你的,他若考验你,虽然存了几分不信任,但也必是有一定重视的,而且,他愿意考验你,也是愿意与你打交道的表示。刘灿不会妄自菲薄,但冯道做出这种姿态,更说明了他的历史眼光“在下和在下的阿耶都是武夫,这东西就算在我们手里,也是明珠暗投,倒是在冯相手中,才是真正有了去处,说起来,倒是它的造化呢。”

    冯道一笑:“你却是个能说会道的。”

    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刘灿一笑,没有说话。虽然冯道没有明指,她也知道这是说她对刘承佑的态度,暗指她如果愿意的话也是能把刘承佑哄的开开心心的。

    “刘指使,你今日既然来了,我就问你一句话。”

    “冯相请说。”

    “你对这大汉,如何看?”

    刘灿眉头微微一怔,冯道这话问的相当不好回答,若是回个场面话,早先的功课就白做了,若是说实话……又是实在的交浅言深。所以她沉吟了片刻,才慢慢开口:“不知冯相指的,是哪方面?”

    冯道一笑:“所有。”

    “所有?”

    “所有!”

    比起第二次,第一次的语气中已多了一份肯定。刘灿想了想:“不知冯相可了解大海吗?”

    冯道目光闪了一下:“海边老夫倒是去过的,了解……这就不好说了。”

    “密州紧邻海,在下在密州生活了几年,对那边倒是有些了解。大海,是最变幻莫测的。有的时候它表面平静,但在海底已经发生了各种波涛暗流;有的时候它表面风起云涌下面却平静异常,生活在里面的鱼类、贝类可以不受任何影响;而有的时候呢,它在前一刻还平静无波,而在下一刻却会大浪袭来,给人带来灭顶之灾,让人不知所措。冯相问我,对这大汉的印象如何,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海。”

    “……你倒是机智。”冯道说着,拿起了前面的水壶。茶具是早就摆上来的,却一直没有用。冯道没有反应,刘灿当然也不会主动开口或有什么动作。此时见他主动倒茶,不由就有些好奇。密州那边虽然已经很流行清茶了,京城这边还是以分、点为主,而此时看冯道的泡法,怎么更像是清茶?当金黄色的茶汤从水壶里流出,她更觉得奇怪了,这颜色……看起来也不像茶叶啊。

    “老夫这几年口味清淡,已经喝不得过去的那种茶了,这种花茶倒适合老夫的口味,也不知你喝不喝的惯。”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喝花茶的,看这茶的颜色,莫非泡的是菊花?”

    “哦,看来刘指使对茶道的各个方面都有涉猎了。”

    “让冯相见笑了,我也不过是好奇,就喝了一些。”

    冯道笑笑,没有多说什么,刘灿却有一种他好像不止在说茶,更是说刘家在茶叶上的经营。想到这里她暗暗的摇了摇头,冯道是厉害,但她也不用过度的拔高他,否则就是自己吓自己了。

    “只是好奇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不多啊!”冯道一笑,“来来来,刘指使尝尝我的茶。”

    他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刘灿按下心思端起了茶杯,一入口就感觉一股苦意,再喝,还是苦。她不由得微微一怔,菊花是有些微苦的,可一般来说喝到后面就会发甜,这种不管开始还是后来都苦的……她还真没喝过!

    冯道再次一笑:“刘指使喝不惯吧?”

    刘灿点点头:“是喝不太惯,冯相这菊花茶好像和别人家的不太一样。”

    “这是我专门让人从外面采来的,也不是什么稀罕地方,就是些路边啦、小山坡啦,可能刘指使无意中就会踩到的地方。这些菊花,长的不漂亮不好喝,也没人在意。可是它却和其他菊花一样,是在深秋季节开的。”说到这里,冯道深深的看着刘灿,“刘指使难道不觉得这野菊就和这天下百姓一样吗?”

    刘灿垂了下眼,冯道又道:“陛下性子冲动,刘指使若有机会的话,不妨劝上一二吧。”

    刘灿抬起头看着冯道,冯道喝着慢悠悠的喝着茶:“这滋味是有些苦,可也是能喝的,而且喝多了,还会喜欢上呢!这生活里若没有苦,又怎么能说的上甜?没有这漫山遍野的杂草野菊,又怎么能衬托出牡丹海棠?总不能让这些东西都活不下去吧。”

    “冯相的话,我不是太能理解呢。”思忖了片刻,刘灿终于慢慢的开口,“陛下已经恶了我,我又哪里能说的上话?只望陛下不追究我的罪过,就是幸事了!”

    “指使既然来了,又送了那么一幅画,就是还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别的我也不好说,只是在这京中有什么事,指使以后大可过来,多余的话我不敢说,耽搁一些时间还是办得到的。”

    刘灿一震,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冯道,这话听着平淡,可里面的内容却不太一般,从某个方面来说,这几乎相当于一道免死金牌,特别是在当下的情况下。可是这奖励也太丰厚了些,刘灿倒有些不敢相信了:“冯相高深莫测,我真是不太能理解了。”

    冯道微笑着:“民生何苦?我老头子不过是想多享几年太平日子罢了,待我将来死了,这天下就和我没关系了!”

    刘灿明白了!和杨郭等人不同,冯道是对刘家有一定的了解,在他的心中恐怕觉得刘家势力不错,可在目前还没有争霸天下的资格,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开封,却认为他们是可以做盟友的。

    如果是别人可能不会太了解,但她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历经了十个帝王,打心中真正忠于的还是自己的理想,文艺一些说,就是这片土地、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对于他来说,谁来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不是能安生的过日子。

    杨玢等人对刘承佑的逼迫他看在了眼里;刘承佑一次次的反抗他也看在了眼里。他不是没想过去改变,但他无能为力。杨玢等人不会听他的,如果他跳出来,恐怕还以为他要争权,只会面临打压;而刘承佑,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一直不太待见——这里有历史可以证明,当刘承佑准备杀杨玢等人的时候,李太后曾建议找冯道商量,刘承佑连听都没有听。当然,这里面冯道也不乏明哲保身的思想,如果他拼出去阻止刘承佑也不见得阻止不了,可一直以来他都没做过这样的事。

    不过冯道还是准备做些什么的,于是,找上了她。

    因为刘家有实力,而实力又不够雄厚;也因为刘承佑看重她,是的,虽然刘承佑现在恶了她,但在心中还是对她看重的,这一点她知道,冯道,显然也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整了一下衣领,长长的做了个揖:“还请冯相教我!”

    冯道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隆重,怔了下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指使这真是……”

    “冯相也许会觉得我做作,也许会觉得我虚有其表,但冯相将来若有机会到密州、到曹州,或者到我刘家经营的任何一个地方,也就会知道我了。现在我所能与冯相说的,也就是在对待这天下百姓上,我与冯相是一样的!若这海能永远平静,我只想它平静,若这浪能永远不来,我只想它不来!”

    冯道看着她,刘灿平静以对,过了片刻,冯道哈哈大笑:“好好,我等着!我看着!只望指使不要让我失望!”

    “这将来的事,冯相自然会看到,眼下,还请冯相给我指个方向。”

    “指使不老实啊。”冯道笑着摇摇头,“这事指使不是已经在做了吗?又有哪个人比指使现在找到的更合适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冯相,不过我心中还有些发虚,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

    “有那位劝劝,下面指使再哄着些,下面这事也就能暂时搁置下来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刘灿,“只要指使劝解的方向正确!”

    “正是要请教冯相的。”

    “力量!无论陛下现在要做什么,都还欠缺力量!下面指使要面度的,无非……也就是陛下的考验罢了!”

    听到这里刘灿完全哑然了,这老狐狸,真不是一般的厉害!他知道她这边找上了耿夫人不算什么,可连她要怎么重新获得刘承佑的信任都想到了,真是……真是皇帝见多了的人啊!

    第224章 红枣粥 (一)

    看着耿夫人比的手势,刘承佑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过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的点了下头。在他醒过来后,就动了杀心,李太后的劝解只是让他这个心思更重——李太后越劝他,他就越要向杨玢等人动手,这里面未尝不是存了证明自己的心思。而在他给耿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带了某种决意——这是他最爱的女人,他不能任她受欺负!

    但要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刘承佑心中其实是没有谱的,就和他做的很多事一样,他心中有一个想法,可却不知道要怎么施行,而这个事毕竟太大了,所以他心中还有一丝惧意,不过当他把这个头点下后,就再无更改了,而且在同时也想好了怎么做——找李业前来,安排郭崇动手,这两人一个是他的至亲,一个也受杨郭等人打压,是都没问题的,而且他暴起发难,对方也绝对意料不到,他有很大成功的可能!

    看到他点头,耿夫人的手心都凉了,身体微微的有些颤抖,她下意识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咬紧了牙,慢慢的说:“陛下,这是不是……”

    “你不用再劝,朕心意已决!”

    看他的样子,耿夫人就知道劝说是没有用的,再多说只会令他反感,想了想,道:“陛下能为了三娘如此,三娘真是……真是不知要怎么感激,那杨玢、史弘肇真是欺人太甚,陛下不与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就失了分寸变得狂妄不知道起尊卑来,这一次就让他们知道目无尊上的后果!”

    “你说的不错,我过去总念着他们好歹是先皇留给我的,这一次,却是不必给这个情面了!”

    “那不知陛下想怎么做?”

    听她附和自己,刘承佑心中愉快,再加上他也想与人炫耀一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最后道:“朕想了,此事起码有八成的把握,虽然还有些危险,可做事情,哪能不担着风险?”

    “陛下说的是,只是……”

    “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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