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仍旧是那雪白色的房间,裹着层层药水的气味扑鼻而来,惹得随然一阵恶心,她不由皱了皱眉,伸手接过周轶卿递来的白大褂给自己披上,环顾四周,这里想必是建在治疗区附近的入口了,一眼瞅准走道的方向,她头也不回地快速向那边走去,早点到办公室早点拿好小舞的药,可以早点离开这里。

    随然一路小跑,刚走到拐角处转过墙头,猛地撞在一团白色肉球上头,一个踉跄向后退去,一脚踩在周轶卿脚尖,只听哎呦声响起,混乱中滚作一团摔在地上。

    随然揉了揉撞麻了的屁股,扶正眼镜,才从周轶卿肚子上爬起来,一声懒懒的闷哼:“媛媛你该减肥了……”随然顺势脚下一滑又狠狠向他肚子上坐去,疼得周轶卿满地打滚。

    “额……不好意思,没摔到你吧?”旁边那团白色肉球拍拍衣服站了起来,像拎小鸡一般伸手把随然拉起,上下打量了一番,“咦,你是?”他眼光一闪,又兀自摇了摇头。

    随然抬头看去,眼前的人一身白大褂,比周轶卿还高一个头,宽度上却足足有自己的三倍,这庞然大物似曾相识,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吗丁啉?”

    “吗丁啉”疑惑地看了看周轶卿,又看看随然,恍然大悟:“呀,居然是媛媛!”

    吗丁啉本名马定宁,是第五实验室的药剂师,随然和父亲在这里生活时,马定宁就已经在做看护员了,每天给试验体分发药物,检测身体状况,也算是老相识,作为看护员,他总是把孩子们当作宝物一样疼爱着,只是对于研究他也没有能力去介入,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别人口中的试验体,尽自己所能去挽救生命。此刻,他看着随然的样貌,想起了过去的一切,不由感慨着:“真是女大十八变,昨天王主任跟我说你的事情,我还不敢相信呢,当初那么个小萝卜头居然长成大姑娘了!”

    随然显然对于小萝卜头的称呼万分不满:“什么小萝卜头,我觉得正常人在你眼里都是萝卜头吧……”抱怨归抱怨,正经事还是不能忘,“没时间跟你叙旧了,我得去找主任,快让开让开。”

    “诶,别急别急。”马定宁一转身伸手拉住了要离开的随然和周轶卿俩人,“主任出去了,药在我这里,他让我转交的。”

    周轶卿一拍脑袋:“哎呀,对了,他把药放在药剂室就去总部开会了,钥匙没给我!”

    马定宁拍拍自己胸脯:“这不有我在么,走走,跟我去拿。”

    药剂室在药剂区那条通道的最里面,马定宁独自进去拿了一小盒东西出来递给随然:“这个就是主任说要给你的,不过有些事你最好知道一下,当初是有做过一些抑制剂的研究,不过不是第五室的主要科研方向,这个还是第三室的研究结果,当时失败了很多次,最好的一次抑制成功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在这成功的病例中,大部分还产生了不同的副作用,包括生理的心理的每个人也都不一样,我手里的这个药,是当年我们根据第三室的成果做出的改良版,没有对上级进行过通报,只是私底下的研究,通过了动物活体实验,但是……还没有给人试过,根据理论来说,治愈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五……”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了看随然有些泛白的脸色:“这个药的配方本来被我们尘封了,王主任昨天在想你给的问题的时候,觉得用抑制剂消除当初强制激发的潜能,比用镇定或者是强化脑细胞的药物要管用,如果病体的潜能可以被去除的话,那就可以作回正常人了,所以……我们连夜做出了这个,只有这一份,你也知道,我不能保证它的效果,但是如果你着急的话,这是唯一的选择,我负责把东西给你,要不要用,就看你自己了。”

    周轶卿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他看着随然接过抑制剂的手在微微颤动,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论是他或者是主任,都只是局外人,对于“试验品”这几个字的分量,随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拍了拍随然的肩:“我送你回去,你还有一些时间去考虑,不用着急。”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手中的药盒如此沉重,她想到了很多如果,但是这些如果谁都无法去验证,她曾经不怕失败也不怕受伤,但是现在,即使是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受伤的却是那个孩子,这样的决定对她来说才更加的令人恐惧。

    薛飞站在窗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外面如此嘈杂,此刻的房间里却安静到可怕,他张了张有些干涩的嘴:“咳,那个,你是说,不知道能不能救他,只是尝试?”

    “是的。”随然坐在沙发角落的阴影处,看不清表情。

    “如果不吃这个药,我把小舞送到医院,说不定还有其它方法吧?”

    “能常规治疗成功的几率小于百分之零点五,他是试验体,脑激活的方式和普通人不同,是小时候用药物和电击强行造成的潜能激化,副作用很大,bai的存在一直都是对外界保密的,如果医院能治疗的话,呵呵,那整个试验机构都可以关门了。”

    薛飞捏了捏拳头,不知道为何,觉得周遭的空气有些冷冽,有时候真相总比谎言来得渗人。

    随然见他不说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进去给他注射吧,在我看来,这是唯一的办法,要等你下决心的话,小舞估计就再也醒不来了……”

    “等等!你说可能会有副作用的!”

    “副作用能大得过脑死亡么?”随然推开卧室的门,“试验体不害怕死亡,因为我们从来都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你们从来不懂,没有人会懂!”

    昏暗的路灯一闪一闪,发出了嗡嗡的声音,随然站在马路边,不知道该去哪里,在小舞醒来前,没有人会知道药物的疗效,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只是这一份等待并不让人安生,她焦躁的心在狂跳,她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办法,她想要拯救那个孩子,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她想拯救的其实是当初的自己,是那个在白色砖墙内的哭泣的女孩,她的人离开了,但是心却好像已经死在里第五室的牢笼里。

    “嘟——嘟——”手机里传出冰冷的等待音,屏幕上显示着“辰”的名字,当对方那声“然?”的声音响起时,她忽然觉得这仿佛是世界上仅剩的温暖了。

    “辰……”随然想要说些什么,豆大的泪珠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卫轩辰的心猛然揪了起来:“你在哪里,我现在马上过去!”

    随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有些语无伦次:“我是想救他的,我希望自己没有做错,我不知道能不能救他,我怕他想以前那些孩子一样离我而去,我从来没有拯救过谁,包括父亲,我等着人们一个一个离开我,我却什么的都做不了,你说我是不是错了,你说我会不会做错了,你说他能不能醒过来……”

    “然然!你在哪里!乖,听话,你什么都没做错,你现在不要激动,等我过来好不好?”卫轩辰显然无法理解随然的话,他只知道,随然需要他,不管他能做什么,她需要他的拥抱,月色下,他疾驰而去,随然的眼泪,只有他能抹去。

    翌日,夏之雪十二楼调研部。

    齐莹雪为了新的设计方案“漂流”所做的市场调查已接近尾声,她正抓紧时间把统计结果纳入ppt,之后要向合作的依萱设计公司进行报备,难得部长能把一项完整的工作交给自己,她一心想要完成得更出色一些。

    窗边的办公桌后面,冀木杨打完电话,抬头看了看莹雪:“莹雪,漂流的统计表出来了没?”

    “啊?我在做!”莹雪慌忙检查了一下录入进度,“我今天就能弄完了,后天开会肯定来得及。”

    冀木杨顿了一下,有点为难:“上午能做好么,依萱说计划有变,他们明天早上开董事会需要看到调研结果和我们这里试做的色块样板,中午之前最好能送到那里,你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再找几个人帮你一起弄,等下统计完,你带着样板一起过去给他们。”

    老天啊,莹雪觉得自己头上肯定冒出了冷汗:“现在十点……我看看,这些东西让别人来帮忙也要从头开始了,还是我自己来吧,两个小时好吗……再给我两个小时!中午我就带着东西过去!”

    冀木杨略带歉意地点点头:“不好意思,那这个就拜托你了。”

    卫轩辰一边听着,一边潇洒地退出了自己的工作界面,探出头看向莹雪:“喂,等下中午机车载你去吧,还快一点,对吧,部长,你让她一个人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么行?”

    部长皱了皱眉:“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好心还是不想干活。”

    “笑话,本帅哥的报表都做完了好不好!”说着还很得意地拍了拍电脑显示屏。

    冀木杨无奈也只能应了:“好吧,你们俩一起去,那个色块样板也挺大的,你正好帮忙搬一下,路上小心,我等下要去开会,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啦。”

    另一边,bai第五实验室里,随然再一次出现在科研室,周轶卿和吗丁啉陪着她在翻检资料,小舞的药效还没起作用,不过随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想先来研究一下可能发现的问题,做好下一步的准备,她昨天一宿没睡着,请了几天病假,一早就过来了,说到底,也无非是心里有一块永远解不开的疙瘩,她总是问自己,如果自己不是一个改造失败的不完全体,如果自己没有那么幸运地逃过了众多副作用,又或者如果当初没有和父亲一起离开,今天的自己会否有所不同,只是那个答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哒哒哒哒哒……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的声响在第五室里显得格外另类,随然只觉好奇,开了条门缝向外看去,狭窄走廊的另一头可以看到二三十个穿着黑衣的人经过,腰间露出了在灯下闪着光的枪柄,随然头往里一缩,碰地关上了门。

    “他们是谁?”她望向周轶卿。

    “清道夫。”周轶卿坐在资料堆里,没有抬头。

    “清道夫?”随然觉得脑海里有点印象,却记不真切。

    吗丁啉一边整理手边的药物,一边回答:“回收失败和逃离的试验体的,不过一般情况下不会出动,除非发现游离在外的和实验室有关系的人发生了可能危害实验室的事,或者是基因变异等和我们数据不相符的情况,有些实验室会找清道夫来抓人。”

    没等吗丁啉说完,周轶卿忍不住插了一句:“我总觉得他们实在是暴力,第五室从来不这样,我们找人都是自愿的好吗。”

    “诶,那他们这次来不是第五室安排的,是哪儿来的?”

    周轶卿摇摇头:“这我也不知道了,没权过问,反正是来s室抓人,按照流程要来这里和我们说一下而已,其它的和第五室就没关系了。”

    随然看着被自己紧紧关上的大门,总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不安的东西在跳动,不知道是因为在担心小舞,还是因为这里空气太过沉闷,又或者是那一队的清道夫影响了心情,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回到文档里,屏幕中的数字英文一排排从眼前流过,随然默念着比较着各种数据的差异和演变,周轶卿从纸质文件中寻找可能的线索,时间不知不觉便过了中午。

    岩霖山的环山公路上,齐莹雪在机车的后座上看着树叶一片片从自己眼前划过,留下一条条绿色的缎带,她拉着卫轩辰的衣服,只觉得风冷冽地打在脸上,这里是通向依萱公司所在地天罗湾的必经之路,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二十五,要承认的是,在城市里穿行的话,两轮的要比四轮快很多。

    “喂,我说你啊,你再拽,我衣服就要被你拽下来了,怎么跟随然一个德性喜欢扯衣服。”卫轩辰迎着风大声嚷嚷。

    莹雪嫌弃地“啧”了一声,默默吐槽,我只是不愿意抱着你的腰,我又不是随然,不好你这口……想归想,没说出口,倒是想起了随然的事:“哦,对了,随然昨天晚上怎么了,说去你家,然后呢,她不是给小舞送药去了吗?”

    卫轩辰愣了一下,想起昨天赶到随然那里时,她一个人无助哭泣的样子,想起了那阵心疼:“我不知道,她心情不好,也许,有些事不能让我知道。”

    莹雪无奈地应了一声:“嗯,我也不知道,我觉得知芝好像知道一些,但是也不全知道,我最近也没怎么关心她,唉……”

    “我不管她的过去,只是不希望她难过……”卫轩辰想起了那天随然从另一个人的跑车上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愿意怀疑,他相信随然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女孩,不论是她的微笑还是眼泪,都毫不遮掩,他不由紧紧握了一下机车的把手,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我一定会让她幸福的。”

    “你说什么?没听到!”莹雪侧过头叫到。

    “我说,你坐稳了啊。”卫轩辰忽然恶作剧般地来了个z字抖动,乐呵呵地从后视镜里看到莹雪尖叫起来。

    “你有病啊!”莹雪扯着他的衣服一阵乱敲。

    卫轩辰缩了缩脖子,侧过头往后靠了一点,顺势从车架上取下一顶头盔朝后递去:“戴上。”

    嗯?莹雪下意识地接过来,却愣着没戴:“你又要干嘛,好好开车不会啊。”

    “快戴上。”这次卫轩辰又只是简单地说了几个字,不知为何,莹雪一瞬间觉得第一次看到他如此严肃地说话,她哦了一声,把头盔罩上了脑袋,厚重的材质仿佛忽然间阻隔了与外界的交流,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当她重新抓住卫轩辰的衣服时,机车加速了,毫不节制地冲着,路上没有其它的车,但是……后面有一辆。

    随着卫轩辰的加速,后面那辆商务车也明显地开始提速,莹雪这才意识到,他们一直跟在后面,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记得,可能卫轩辰也刚发现,她向前靠了靠,抱住卫轩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她仍能感觉到那辆商务车的步步紧追,闭上眼睛,急速的风让人感到一阵恐慌。

    撞击,身体开始失去控制,泄露的气体喷薄而出,她感觉到卫轩辰抱着自己往一旁滚动。

    摩擦,雷声般的轰鸣,然后是尖锐的刹车声,整个世界都在叫嚣,仿佛世界末日般,一切都开始崩裂。

    旋转,她飞得很高,然后以一个奇怪的角度看到了那辆倒过来的商务车,车里的人安静坐着,车窗里放着一包资料,封面上印着一个似曾相识三叶草标志,然而此时她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坠落,似乎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又似乎只是那么一刹那,碰撞,翻滚,然后是一片寂静,透明的护目罩里留下一条粘稠的红色痕迹,她似乎躺在什么地方,隐约能看见环山公路在头顶一层层地绕着。

    她想,也许这就是死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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