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陈麻子一跪下,云冲鹤快步冲出,缴下他的枪,拖到树林中盘问。陈麻子混了半辈子,吃香喝辣,横行霸道,没想到会轮落到这般光景。两只枪顶住他脑袋,他实在扛不住,什么都招了。陈麻子拱认道:去年刘老四最宠幸的小妾不得患疾死亡,悲痛欲绝。那小妾本来也是抢来的,可不知怎的和刘老四情投意合,很合得来。众兄弟闻迅无不替之心悲,都想给刘老四找个新货,断绝刘老四对小妾的思念。长期蹲点于朝阳圩的陈麻子,听说与他有世仇的何氏家要娶亲,娶的还是万泉河一枝花,于是就亲往踩点,带人前去劫亲杀人。

    最后,陈麻子还满腔委屈地强调说道:“当年何举人不应该趁人之危,吞并陈家田产,不然也不会发生这等不爽之事。”

    何牧人忍无可忍,爆跳如雷,甩枪狠狠地砸住陈麻子头颅,叫道:“借债还债,你陈家借我阿爸的银子,没银子以田地抵押,合情合理,你凭啥诬陷我家夺了你陈家田产?”

    陈麻子被何牧人敲得趴在地上嗷嗷直叫。何牧人不待他回话,又狠狠地踢一脚,叫道:“我媳妇呢,她是死是活?”

    陈麻子连忙爬起,丧魂落魄地说道:“人还活着,被刘老四关在万城里头。”

    云冲鹤把陈麻子外衣脱掉,捆成布绳,反绑住陈麻子,然后喝一声道:“带路,找不到人,打碎你的狗头。”

    陈麻子沮丧的站起来,走在前面带路。为防止生变,何牧人和云冲鹤决定舍大路,抄小路。黄昏,他们到终于了万州郊外。云冲鹤先进城里弄了点吃喝的,俩人填饱了肚子,却像喂狗似的只喂陈麻子半饱,渴了也不给水喝,任他求爷爷说破嘴,就是不理睬。夜幕降临,何牧人早就等不及了,让陈麻子领他进城。进了城后,他们七拐八弯,终于在一栋民宅前驻脚了。

    陈麻子用眼示意,人就在墙里头。何牧人百感交集,又激动又兴奋,身体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目露凶光,问陈麻子:“里面有没有你们的人?”

    陈麻子吱吱说道:“老弟,这不是废话吗?”

    何牧人朝他屁股上狠命地踢了一脚,叫道:“谁跟你废话。”

    陈麻子被踢得弯下腰来,像被田蛇咬中的老鼠狼狈乱叫。云冲鹤一枪死死地顶在他的脑门上,他就抖索着闭上嘴了。

    陈麻子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婆娘脾气大,不肯跟刘老四同床,刘老四拷打她多次,宁死不从,多次自杀未遂。为了防止她逃跑和自尽,只好雇了两个大婶日夜轮流守着她,以防意外。”

    何牧人既震惊又愤怒,恨不得一下子冲进去。但是,这是一栋高宅大院,外面是铁门,里面是厚板木门,关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抬头往上望,墙壁三丈有余,除非有飞檐走壁之功,不然难翻过这高墙。正当这时,墙院里的狗嗡嗡地叫了起来,听起来还不止两头,吼得何牧人两耳都要麻了。

    何牧人对陈麻子说道:“赶紧去敲门,把你们的人给老子引出来。”

    陈麻子舔舔嘴,说道:“老弟,水都你舍不得给我喝一口,麻烦事尽叫我来顶。”

    云冲鹤拿枪用力戳陈麻子,低声说道:“少废话,不废掉你狗命,算便宜你了,还想喝水,吃屎去吧。”

    陈麻子不敢顶嘴了,像条狗似低着头。这时,何牧人枪指陈麻子,黑呼呼的枪管,吓得他又抬起头讨好地说道:“老弟,你这样绑着我,她们见了怎么肯开门。”

    云冲鹤阴阴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陈麻子委屈地说道:“兄弟,两根枪指着我,纵使我有三头六臂,也不敢逃跑,你们说是不是?”

    何牧人往地下啐了一口,叫道:“谁给你是兄弟。我可警告你,可以给你枪绑,你敢玩花样,我一枪崩了你,跟黑刀疤一样上西天。”

    陈麻子惊得张开嘴,问道:“你说什么,黑刀疤?是不是额头上长着个疤痕的?你把我大哥干掉了?”

    云冲鹤叫道:“如果你敢脚底抹油,信不信你死得比他还惨。”

    陈麻子连忙说道:“我信,绝对信。号称土仔会武功第一,排行四大天王之首的豹哥,都被你们干掉了。我再有两个胆,也不敢从你们枪口下逃生。”

    何牧人轻蔑地说道:“我管你猫哥还是豹哥,干掉你们这些害人虫,替我报仇,也算是为民除害。”

    陈麻子听得本能的颤抖,说道:“何老弟,给我松绑,俺今晚一定配合你们,把你婆娘救出。如有闪失,你再打爆我头不迟。”

    他们在墙外东拉西扯,惹得院里的狗叫得更猛了。何牧人料定,陈麻子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于是对着云冲鹤点点头,云表哥会意地给陈麻子松绑,推着他走到铁门边。然后,何牧人和云冲鹤各闪一边,紧紧地贴在墙上,黑乎乎的枪口都对着陈麻子。

    陈麻子清了清嗓子,对着墙上叫了两声暗号:“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

    鹧鸪的叫声一起,院子里的狗突然一齐停止了疯叫。接着,听到院子里一阵沙沙沙的走路声,有个妇女婆贴在门边朝外叫道:“谁?”

    陈麻子贴到门上,叫道:“大婶,是我,麻子。”

    里面的人又警惕地问道:“麻子,官兵到处抓捕你们,这时候来干什么?”

    陈麻子轻声说道:“刘老大叫我来捎个话,赶快开门,咱屋里说。”

    前两天万州官府跟土仔会火拼的事,震动了方圆数十里,风声极紧,很明显,这女人提高了警惕。这时,院里的婆娘将信将疑地开了木门,探出一个头,陈麻子神情紧张地凑到她面前,那婆娘手脚麻利地开了铁门,陈麻子斜身一闪,跳了进去。何牧人和云冲鹤紧跟着跳进了铁门,俩人一人一枪指着对方。

    眼前这老婆娘约有五十岁过头,肥头圆腰,身骨板很是硬朗,显然被眼前这情景吓住了,紧张地看着陈麻子。院子里养有三条恶狗,见主人被夹持,猛地的扑上来。云冲鹤是打猎高手了,甩手叭叭叭三声,狗头中弹倒地,即刻冒血。

    老婆娘吓得叫道:“你们是谁,想怎么样?”

    “大婶,别紧张。”陈麻子望望何牧人,又对那老婆娘说道:“他们是来见见屋里的人,带路吧。”

    院子很深,阴森恐怖。穿过两边的杨桃树,走进数尺,方见前面一间大屋。大屋后面,还有一窜小屋,其中有一间里面点着灯,灯光昏暗。何牧人和云冲鹤刚到屋外站定,那带路的老婆娘突然叫道:“不好了,出人命了。”

    何牧人心头大惊,对着妇女婆低声吼道:“大惊小叫什么,出了什么事。”

    妇女婆指着门边叫道:“血,你看这血……”

    何牧人脑袋像被马蜂蛰了一下,立感不妙,冲上前去,发现门被从里面紧死,就一脚踢开了门。屋里凌乱不堪,床下正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那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娘子陈兰香。数月非人道的折磨,已经使她失去了往昔那水灵灵,红艳艳的饱满的人间美色。陈兰香一只手伤痕累累,一只手鲜血淋漓,流血的手边,还躺着一把沾血的刺刀。

    何牧人扑上去,抱起陈兰香,嚎叫道:“兰香,你醒一醒。兰香,你醒一醒。”

    异地重逢,竟是这般凄惨光景。他一边喊着陈兰香的名字,一边撕开身上的衣服,裹起陈兰香的伤口。血还是汩汩直冒,何牧人拼命地摇着,陈兰香像一滩泥软得不行。

    何牧人手足无助地抬起头,对云冲鹤叫道:“表哥,帮我。”

    云冲鹤正监视着陈麻子。他一眼看出,这个满脸麻子的混蛋,不是个乖货,只要他们稍微不留神,都可能逃之夭夭。然而当他听到何牧人这么无助的嘶叫,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急步上门,也从身上撕了一块破,绑住陈兰香的伤口。可正当他们忙活的时候,突然扑的一声,陈麻子跳出屋外,拔脚狂跑。

    何牧人立即从地上蹦了起来,抓起枪,追出去喊道:“娘的,想跑,老子干死你。”

    “回来!”云冲鹤突然朝何牧人大喊道,“救人要紧,他跑得了今天,逃不过明天的。”

    何牧人恍然大悟,折回屋里,背起陈兰香,就往外冲。云冲鹤冲着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妇女婆吼道:“带路,找郎中。今晚她活不成,你也休息活到明天。”

    那妇女婆叭的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好汉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三岁的孙子,我也是混口饭吃啊。”

    何牧人回头吼道:“别来这一套,起来,带路。”

    那妇女婆一边抹眼泪,一边叫道:“好好好,我带路。给你找万城最好的郎中。”她一边跑出去。出了院子大门,她一路上嘴里还不停地说着:“才离开几步啊,还是不如她的刀快,侬仔啊,你要出人命了,那可是两条啊。”

    云冲鹤奇怪地问道:“什么两条命,你说的什么意思。”

    妇女婆颤抖着说道:“她肚子里还有一条命啊。”

    何牧人犹如五雷轰顶,停住脚步吼道:“什么?她肚子还有一条?”

    妇女婆被吼得魂都要飞了,浑身发颤。

    何牧人又大声吼道:“你告诉我,她肚子的种到底是谁的?”

    妇女婆吓得还在浑身哆嗦,不敢说话。

    “你说啊。”云冲鹤也急得吼了起来。

    “是刘老四的。”好半天,妇女婆才颤巍巍地说道。

    何牧人直觉一阵寒气直从脚底冒起,冲上头顶,顿然浑身无力。他摇晃着身子,似乎都要倒下。

    云冲鹤连忙扶住他,说道:“表弟,甭管她,先救人,这婆子如果瞎说,那就坏事了。”

    两行滚烫的眼泪,从何牧人脸上流了出来。这时,晦气的婆子指着前面一处灯光,叫道:“快,前面就是孙郎中的家了。”

    何牧人有如喉咙刺卡,说不出话。他只有咬着牙含着泪,跟着那妇女婆朝前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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