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探马报的简洁迅速。

    陆步忽的脸色都变了,他是右谷蠡王最倚重的幕僚,凡事都要思虑再三,是个谨慎周全之人,现下听说卫青带着十几个人就敢独闯匈奴王帐,实在震惊到难以置信,习惯性的认为卫青一定有阴谋。

    “大王,卫青区区十几人就敢前来我匈奴大帐,他这是什么意思?”

    右谷蠡王终究是城府极深稳如泰山的匈奴重臣,他抬手示意陆步忽不要再说,起身负手踱步到大帐前,思虑片刻后唇边挂出一丝意味深藏的笑容:“好,好一个卫青,好胆色!走,跟本王去会会这位而立之年的汉庭大将军。”

    右谷蠡王王庭大帐的入口处,禅姑衍亲自带着王帐官员武将来到了营口。

    “哪位是卫大将军,让本王好好瞻仰名将风采。”

    卫青一行人刚勒住马,右谷蠡王禅姑衍就亲自迎了上去。

    “右谷蠡王有礼。”卫青走上前去向热络迎上的右谷蠡王抱拳点头翻身下马,言谈舒朗大气,“卫青匆忙来此,有劳大王盛待。”

    卫青今日未着铠甲,一身藏青戎装,头戴黑玉高冠,腰系银边绶带,身披一件玄黑红里的薄氅披风,骑乘在神骏的黑色马王上,颀长英挺,风姿飒爽,果真有一代名将的潇洒和威仪。

    已过五旬的右谷蠡王审视着眼前高俊稳重好爽英武的卫青不禁暗暗点头:好一个不凡人物,目光如炬顾盼生辉,英气凛凛正当盛年。

    再看卫青身后那些身着轻甲的青年护卫,一个个高大英挺,满面精锐之气。只是好虽好,可是看过去也不过十几个人,当真是艺高人胆大,强将手下无弱兵。可就这么几个年轻人也敢护着一军主帅深入敌营,是不是也太小看了他们大匈奴的勇士们。

    右谷蠡王想到此处心中就有些不快,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将卫青迎如帐中后小声在陆步忽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右谷蠡王宴帐中早已摆下了盛大的酒席,卫青入座后,右谷蠡王与他一阵热络的寒暄,卫青均笑答接应。其间匈奴文武官将列坐其间,无一人不对卫青好奇,都在暗中观察。只见卫青端坐席间,虽然如沐春风的笑容常在脸上,可眼中毕竟带着军旅中人特有的肃杀和威仪。

    酒过三巡,席间一些匈奴武官就开始蠢蠢欲动,终于有一人起身出列行抚胸礼,挑衅般的看着卫青向右谷蠡王说了一番匈奴语。

    卫青多年与匈奴作战如何不会匈奴语,只是他更愿在这场合使用汉语,有意装作听不懂那匈奴人的话,低头只是自得饮酒。

    “卫大将军,打扰将军雅兴。”右谷蠡王听完那高大匈奴武官的陈情,笑对卫青道,“卫大将军的名声在我匈奴可是如雷贯耳,多少匈奴勇士都盼望能有机会与大将军一较高下,今日承蒙大将军抬爱来到本王帐中,如不嫌弃,不如请大将军对这些年轻武士指点一二如何?”

    卫青自然明白右谷蠡王打得什么主意,一来他是想试探卫青的身手和能力,二来他也是想给卫青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匈奴王帐人才济济,不是他们十几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卫青依旧只是淡笑,抬眸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卫长简峰,简峰立刻道:“右谷蠡王盛邀,只是大将军是我汉家军神,我大汉将士都以跟随大将军北伐匈奴为荣,岂可轻易指点他人,就算要大将军出手也要先看看此人有没有这个资格。我看刚才那位仁兄还差得远呢,不如就请大王给个机会,让简峰试试这位勇士的武艺。”

    简峰这边说话早有匈奴翻译将他的话译给那名武官,匈奴人原本就暴躁易怒,见简峰这么年纪轻轻就在右谷蠡王面前大放厥词贬低自己,当然气不过,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右谷蠡王原本想要试探卫青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被卫青的人反客为主激怒了早就安排好的匈奴武官,实在是丢面子。但是丢了的面子右谷蠡王还是有信心找回来的,于是立刻答应当庭比试。

    说起来这位匈奴武官力大无穷,也是一名悍将,可惜遇到的是卫青百里挑一的侍卫队长,简峰年纪虽然不过二十四五,可功夫却是一顶一的好。况且近身格斗并非上阵杀敌,简峰身法敏捷,出招迅速,四两拨千斤的本事远在那匈奴武官之上,不过十几招就将匈奴人的弯刀挑落在地,轻松胜出。

    可是一个匈奴人败了,更多匈奴人就开始不服,这比试一开始就有收不住的趋势,前前后后换了五拨人,卫青的近卫将士五战五胜,在匈奴人的王帐里给汉庭挣足了面子。

    右谷蠡王好生气,但还要保持微笑。

    “承让。”卫青放下酒杯向右谷蠡王微微一笑。

    按照卫青往日沉稳低调的性格他必不会让近卫当庭比试让旁人难堪,可是如今不同,毕竟是右谷蠡王的王帐,我方主将深入敌穴还要完成打探甚至救人的任务,其艰巨危险可想而知。倘或匈奴人翻脸,就卫青这十几个人的力量,就是插翅也飞不出数万人的匈奴营地。

    但是,兵者诡道,卫青兵行险招就是在跟右谷蠡王博弈,保持汉军布防不乱的情况下以最小的代价完成营救。卫青此来只带十四名精锐将士原本就是让右谷蠡王摸不准他的底牌,以为卫青身后自有大军接应埋伏。右谷蠡王谨慎多疑,越是摸不准他的底牌就越是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再通过当庭比试让匈奴人好好看看这些将士的实力,就会使他们知道汉庭将士虽然人数少却毫不惧怕。这样的效果反而比带四五百名全副武装的甲士更有震慑作用。

    当然卫青的目的也确实达到了。右谷蠡王的武官们输了庭前比试他心里虽然不悦却更加在意卫青极其属下毫无顾忌异常傲慢的态度,笃定卫青早有准备,便也不再试探,开门见山进入正题。

    右谷蠡王活跃了一下气氛,几倍酒饮下后便端着犀角酒杯用汉话笑问卫青道:“卫大将军之名本王早就有所耳闻,原以为将军是个身高八尺不苟言笑的铁血将军,不想今日得见英雄儒雅舒朗豪放,竟是如此爱笑之人,与本王很是投缘呐。只是,只是这时机……恩,若往日本王见了大将军这般年轻有为的天纵将才当真是喜不自胜,无论将军身属何族都要做个忘年交好好相知一番,可是现下你我分属两国,汉凶之战又在眉睫之间,卫大将军这一来未免让本王心中没底啊。”

    卫青淡淡笑道:“无怪大王多虑,卫青此时前来确实分寸有失,不过也是为了并肩作战的沙场兄弟的一点私事。谈不上邦国大事,只来与大王攀个交情,还望大王看在卫青薄面上,通融一番。”

    “哦?那不知卫大将军到底为何私事而来?”右谷蠡王似乎对卫青所言的“私事”很感兴趣。

    ☆、第323章 伪装夫妻

    卫青摇头无奈笑道:“大王见笑了,此次平城地动事出突然,有不少军中将领的妻妾在平城遇难,其中就包括一位卫青副将的妻子。我这副将也是性情中人,对发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几日打听下来有人说见过他的妻子被匈奴大军带走,所以卫青此来,特地请大王……”

    “卫大将军。”右谷蠡王忽然打断了卫青,和悦的微笑已经变作了为难和责备,“大将军多年征战应该知道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的规矩很难因为私交改变。自冒顿大单于以来,汉匈两国交战数不胜数,哪一次的战俘回国不是相互置换的结果?本王可是从来没见过大将军这等做派,直接就找上门来要人。要真是大将军的姬妾,本王今日还卖给将军一个面子让将军带回去,可是别人,恕本王无能为力。”

    右谷蠡王说的确实是事实,自汉凶开战以来的百年时间里,两国相互虏民无数,要是都能通过简单的讨要救出百姓,那么也不必费那么大力气作战了。卫青早知讨要战俘的规矩,因而也早对右谷蠡王的这套说辞有所准备。

    “大王说的是,卫青自然会按邦交规矩办事,如果这位夫人真的在大王军中,卫青愿用匈同等身份的奴战俘交换。这位夫人卫青也曾见过,还请大王先让卫青看一看帐中女俘。”卫青说起这番话来语气自然平顺,听不出有什么问题。

    “好,既然大将军要交换战俘,本王就没什么可说的。”右谷蠡王说完大手一挥用匈奴语吩咐道,“把那些汉女都带上来。”

    “大王且慢。”

    “大将军?”右谷蠡王狐疑的看着打断了自己吩咐的卫青。

    卫青起身道:“毕竟是军中女眷,还请大王按照我汉家规矩,至□□相见,勿在人前。”

    卫青是个极其心细之人,他恐怕陈娇在这些汉女当中,若是让她以女俘身份当众为匈奴文武评头论足,对她来说必然是一种折辱,卫青知她烈性高傲不愿让她受辱。

    “如此,来人,在□□另开一宴,本王与大将军对饮。”右谷蠡王说完对卫青一笑,眼中满含深意,叹道:“卫大将军,心细如发啊。”

    明亮的□□营帐中,卫青端坐在客座首座,看着两名匈奴士兵引着八名同样布衣着装的汉女入内,没来由心底竟有些紧张,打了十几年硬仗,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种的感觉了。

    “大王就只带来了这些汉女?”卫青侧头问。

    “卫大将军不妨看过再问,如果卫大将军要找的人真的在本王帐中,应该就在这里。”

    只有八名女子,实在太少了,右谷蠡王的部下不可能就掳来这么一点女子送回来。卫青已经有些怀疑了,只选八人,是不是右谷蠡王察觉了什么。

    怀疑虽怀疑,但卫青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如果他看到了陈娇他就一定要把她带回去。

    “把你们的头都抬起来。”右谷蠡王用汉语对低头跪成一排的汉女说完,看着卫青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大将军请。”

    卫青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定格在素颜脱俗的陈娇脸上。他立刻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道:“夫人请起,卫青来迟。”

    陈娇下午被匈奴人拉出毡帐后就被带去了另一处营帐,应该是右谷蠡王阏氏的群居之所,在那里有匈奴女子为她们梳洗,而后准备了同样的衣裳让她们换衣待命。虽然奇怪又心中忐忑但陈娇还是在意外的情况下见到了卫青,她实在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要见的卫青就这么站在了自己面前。

    陈娇不是不激动,那种在流徙外族举目绝望的生活中遇到一个故交朋友的感觉真不是一般话语所能形容,她甚至能够感到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灼热。可是她看着卫青,余光又看向目光阴晴不定的右谷蠡王,激动的心情便不得不因理智平复下来。

    现在不是亮明身份立即相识的时候,既然卫青能够在这里必然有他出现的原因和跟右谷蠡王交涉的理由,她如今不知道卫青的理由和想法,那么她只要静观其变就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言打乱卫青的计划。

    “大将军。”陈娇低声轻轻唤了一句然后看了一眼大寒,示意卫青还有她的存在,而后就立身站定再不言语了。

    卫青看向陈娇时眼里是热切的兴奋光芒,但当他转身再看向右谷蠡王时,他的眼中却只剩下了淡淡的欣喜:“大王,多谢大王成全,找到了这位夫人和她的侍女。”

    右谷蠡王笑了,笑容里意味深长,他说:“大将军,你确定这位就是你要找的部将夫人,而不是一位汉室贵族吗?”

    卫青和陈娇闻言心中同时一震,但他们都没有动,陈娇仍是低眉而立,卫青却若无其事的笑道:“大王何故如此说?”

    右谷蠡王轻笑一声负手淡淡道:“本王年轻时第一次前往长安面见前朝天子文皇帝,有幸见到并请求迎娶文皇帝的嫡长女馆陶公主,也就是你们当今天子的姑母,皇后的母亲。当时虽然未能获得文皇帝的应允,但本王年轻时对这位公主一直十分留恋,收藏了一幅馆陶公主的画像,很巧,今日看这位夫人的形容,竟然有许多相似,而大将军又专为她而来,不禁让本王联想颇多呀。”

    右谷蠡王看着一时无话的卫青和陈娇,颇有些自得的笑道:“本王还在当日缴获的一些珠宝中找到了几样你们汉宫中的饰物,这小小的边地平城,女子的御用之物真是难得一见呐,大将军现在还不打算一五一十告诉本王来意吗?本王虽然好客,但是我匈奴人一想最讨厌谎言,如果大将军不打算据实相告,那么就不要怪本王不做你的朋友。”

    陈娇脸上虽然没有表示但她的心跳的很快,从右谷蠡王的言语中可以判断他还不能断定自己就是汉庭的皇后,或者皇后失踪的消息想必还未传到这里。可是多智的右谷蠡王已经猜出了她出身不凡,只要有了汉室贵族的身份,那么卫青今日想把她无条件从这里带出去就几乎不可能了,弄不好连卫青自己都难以脱身。

    陈娇看向卫青,见他依旧沉着,心想此事她什么都不清楚无法与卫青配合,只好咬紧牙关让他来解决了。

    “大王真的要让卫青据实相告?”卫青脸上客气的笑容散去,变得沉抑起来,“卫青说了,如果恐怕大王还把卫青当做朋友,那么您连交换战俘的机会都没有了,大王确定还要听?”

    “大将军但讲无妨,本王洗耳恭听。”

    卫青笑了一声,毫无征兆的把陈娇拉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整个人好像都释然了。

    “大王,其实这位夫人是卫青之妾。”

    不但陈娇暗自吃惊,连右谷蠡王也是吃了一惊,看着卫青脱口道:“你的妾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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