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怎么想,都觉着你会先去帮徐仪。”

    如意脸上不由涨红,却还是认真反驳道,“当然是先帮你。表哥那边……”虽说宣城到建康和姑孰远近仿佛。但徐仪是主动出击,进退自主。何况叛军的主力被李斛拉到姑孰同萧怀朔对峙,建康城中并无强敌。自然是萧怀朔这边更令人担忧。

    她话尚未说完,已被萧怀朔抱了满怀。

    萧怀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人必得经生历死,才会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十里坡上,最危急的时刻他也曾一度想到死亡,想这就是自己的极限吗?那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但最终沉淀下来的令他耿耿于怀的,却只有这么一个——“还什么都没告诉她”。

    他喜欢如意。并且他们都不必为此感到背德和负疚,因为她的身世本身就是一个大骗局,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障碍。可是他就要死去了,而她还对他的心意、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他死去之后一年最多两年,她就会从失去兄弟的悲痛中解脱出来。她会幸福美满的嫁给徐仪,生几个孩子。最初的时候她大概还记得要祭祀他,但随着年龄渐长,她身旁的人会越来越多。他这个死掉的人在她心里占据的分量将会越来越轻,最终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让人怎么甘心?

    萧怀朔将她按在怀里。

    那种柔软很陌生,却又很令人安心。就连她慌乱恼怒的挣扎,和虚张声势的呵斥也能让他感到快活。人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从连续几个月的随时刀口捐命的压力下解脱后,真是格外容易放纵也格外容易取悦。

    “让我抱一会儿……”他轻声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如意的抗拒就这么轻易的被瓦解了。

    原本用力意图推开他的双手松懈下来,片刻的停顿后,抬起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

    如意的声音暖暖的,还像小的时候在雷鸣声中哄他入睡时一样,带着她特有的那种想要支撑一切的温柔,“已经没事了……”

    萧怀朔轻轻的笑起来,笑声闷闷的回响在胸膛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

    于是如意又恼火起来,“没事就快放开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要人哄,你羞也不羞?”

    萧怀朔不由就想,如果她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不知道她是会害羞,还是会……

    身体的热度已然有些不可控制。

    还是如意腹中饥响稍稍打断了他的遐思。

    他于是松开手,最后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道,“去吃些东西吧,我也要歇一歇了。”

    如意下意识向后躲开,依稀觉着今日他举止危险,令人抗拒。

    萧怀朔却什么都不解释,只依旧噙着笑看着她转身离开。

    只在她即将走出帐子时,忽的又不放心的叫住她,“……营规森严,你可不要胡乱走动。”

    如意不解的看了他一眼,“知道。”

    第八十四章

    李斛逃脱后,萧怀朔只派水军一路沿途追击。大军驻扎休整,却并没有急于进发。萧怀朔甚至有精力亲自过问俘虏的处置情况。

    如意隐约觉着,对于是否该尽快击杀李斛一事,萧怀朔或许另有打算。

    她心中难免疑惑,且她急于前往建康和徐仪汇合,这两日便有些急躁不安。

    顾景楼反倒能沉下气来,这一日傍晚驻扎后便提了钓篓出营,竟是打算垂钓去。

    如意巡营回来正撞见他偷闲,不由火冒三丈。顾景楼负剑提篓,见如意恼火,不由静立对视,寡言剑客的姿态,玉树临风的模样。英俊了大约三个弹指的功夫,忽的抱起鱼篓转身就跑。

    如意,“你给我站住!”

    顾景楼边跑边还不忘放嘲讽,“傻子才站住呢!”

    如意:……

    江南孟夏草木繁茂,倒是便于他施展轻功腾挪跳跃。只一眨眼他就消失在草木深处,只留一串嚣张的笑声回荡在林荫之间。

    如意本来只是烦躁,这一来简直被他气的脑仁疼——自从她开始带兵,顾景楼就仿佛吃准了她的脾性,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放纵随性。好好的州牧公子,撒欢撒的跟个终于有人管了的小流氓似的。

    如意对上他,只觉得自己是越来越容易炸毛了。

    便吩咐赵大演先行回营,自己则挥鞭策马,向着顾景楼逃跑的方向追过去。

    她怒气冲冲的追过去时,顾景楼早踞坐在溪边裸石上,得意洋洋的垂钓起来。

    如意翻身下马,见水中鱼钩微动,分明是真有鱼儿上钩,便随手一枚石子打过去。

    那鱼儿受惊逃离,顾景楼匆忙收杆,到底还是没来得及。便无奈的回身向着如意,控诉,“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小气!”

    如意:……

    此刻她出了气,倒能静心下来。眼睛一眨,淡定道,“先撩者贱。”

    顾景楼噎了一噎,无奈的收钩,重新挂饵,道,“不就是出来钓个鱼吗?我就是个客卿,帮你镇场子搞刺杀的。又不带兵,说话又没分量。大战之后出来钓个鱼放松放松,很大的罪过吗?”

    如意道,“你是在发牢骚?”

    顾景楼挂好饵,再度将鱼竿抛入水中,眯起眼睛轻轻一笑。他生得带些邪气,这一笑间别有种桀敖不驯的意味,“三天前说这话,是。这会儿嘛……”他扭头看向如意,“这会儿,单纯就是坐看人生百态,有些怀念当初的逍遥自在罢了。”

    如意不由心有触动,一时无言。

    顾景楼专心看着水中浮漂,口中却没停,“赵大演没跟你一起来?”

    如意道,“我让他先回去了。”

    顾景楼点头,道,“想也是——没顺便让他替你去向临川王解释解释,你为什么只身离营?”

    如意心中烦躁感再度升起,她只不言不语。

    顾景楼道,“知道什么是肉包子打狗吗?”

    如意依旧不说话——赵大演正苦于没有机会向萧怀朔投诚,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并不感到奇怪,她甚至都没有什么被背叛的感觉——毕竟她是个女人,如无意外,她不会有执掌权柄的机会。她许诺给赵大演的荣华富贵,最终还是要由萧怀朔来支付。

    顾景楼道,“你知道赵大演正在给二殿下暗送秋波吧。他可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就半点都不恼火?”

    如意道,“……原本就要引荐给他的。”

    顾景楼想起前一日的事,不由也有些恼火,啧啧道,“你这个人,真没意思。”

    如意忍不住嘲讽,“莫非你就很有意思?”

    顾景楼面不改色,道,“我也挺没意思的。”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钓一看,一时都无人发声。

    半晌后,顾景楼终于说道,“我告诉过你吗?那一年我去江北,最主要的目的其实不是打探消息,而是去找我的生母。”他说,“她是个胡人。”

    如意心事重重,随口问道,“找到她了?”

    “找到了。”顾景楼道,“她一见我就认出来了——”他自嘲道,“要不是她说,我都不知道我同我阿爹有这么像。”

    如意心想这就太谦虚了——顾景楼那通身的气派,说是顾淮的儿子,就没人会不信的。

    顾景楼道,“她很早之前就被逐走了,我阿爹安排了保母照料我,但那保母被萧氏买通了。”

    如意想了一会儿才记起,顾景楼的嫡母、顾淮的发妻是前朝宗室之女,也姓萧的。

    顾景楼道,“我小的时候,身旁人都说我不是我阿爹亲生的。我阿爹的性格不说你也知道,对家务事从来都很散漫。他大概也听过这个流言,却一直都没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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