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他还尚未娶妻。

    这一场叛乱平定下来,不知有多少人想嫁女给他,甚至都未必非要为嫡妻。

    而他似乎也没理由拒绝——若当真拒绝了,反而幼稚愚蠢。

    然而当着如意的面,他却不大愿意提这件事,只道,“随他们去。你若觉着烦得很,不见就是。”

    要说有多烦人,也不至于。

    如意只是想到小陈氏被强按着头押到她跟前一般,消极抗拒着的模样,不知为何,心下便有些难受。

    可是她也早不是天真无知的小姑娘了。她知道在这整件事里,小陈氏的意愿有多么的微不足道。

    她便说,“想来他们也不会来走我的门路,倒没什么烦不烦的。”陈家还不知道她是二郎的姐姐,比起找她,当然还是找二郎手下得用的谋臣更体面方便些。

    她犹豫了片刻,终还是又说道,“只是依我看,陈姑娘未必愿意。”

    二郎只垂着眼睛,随口应道,“哦。”

    他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如意心里有些懵,忍不住便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二郎略有些不耐烦。

    可还是如实答道,“若无人提这件事,当然最好。”

    若提了……左不过就是娶一门亲罢了,非常时期甚至也许连婚礼都不会有,他需要给出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分罢了。在大局和利益攸关之下,若只需嫁娶一个女人便能调和诸多利害,他当然不会不合时宜的拒绝。

    如意只是木愣愣的看着他。

    他们太熟悉了,只是看表情就能猜透彼此心中所想。

    她的目光渐渐由浅浅的期待变作了然之后淡淡的失望,可其实她其实既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些什么,也不真的明白她在失望些什么。因为这答案她早已预料到了。

    最后她也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哦。”

    ——相比较于他们要做的事,小陈氏真的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罢了。

    第七十章

    二郎帮着她打理好了吊手臂的带子。

    如意略觉着气氛尴尬,便起身出去。一边道,“我刚刚收到了益州的来信,正有事要和你说。喝茶吗?”

    二郎便上前,抢先帮她斟上水,又帮她端到座位前。

    如意笑了笑,也不同他争抢。瞧见信正搁在信匣子旁,便知道他适才已私底下看过了,不过想来他也没看完。她将信拾起来,重又拿给他。道,“褚时英是舵里的三把手,常年出入益州行商,和益州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有些交情。”

    二郎也并不掩饰自己看过这封信的事,直接翻到第二页,一眼扫过。

    信上说的是件大事,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益州有官员劝说益州刺史、巴陵王萧恪称帝,萧恪明拒暗喜,私底下正在打造车舆冠服。想来是已准备要称帝了。

    二郎看完信,也只轻笑了一声,道,“叔父真是心急。”

    萧恪是天子的四弟,被封到益州已十七八年。益州这些年来富庶安定,商路四通八达,也算是他治理有功。

    李斛之乱改变了太多的事,乱世之下,众生百态尽数浮诸水面。相较而言他这个叔叔的作为其实都算率直坦荡了。

    二郎只道,“随他去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讨伐李斛。”

    他心里当然也很不痛快。虽说如今四面强敌环伺,他不能放着仇敌不料理,先同亲人厮杀。但萧恪既然有称帝的野心,就必然有谋害他的意图——毕竟维摩之后,他才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必得先杀了他,才轮得到萧恪这一众人。

    如意看他心有怒意,只压抑着没发作罢了,便道,“益州也不是没有有识之士,不妨暗地派人去游说益州士子,令他们劝止四叔。若不行就再做打算。”

    二郎道,“车舆冠服都已造好了,当美梦正酣的时候,哪里还听得进劝说?只怕说恼了他,他反而要开杀戒。”他知道如意的顾虑,便安慰她,“放心,我分得清轻重。益州倒是易于偏安自守,可要出兵东西却没那么容易。就先让四叔替我守着巴蜀,也免得贼子和西魏趁虚而入。至于其余的帐,等料理完此间事再和他算。”

    如意见他确实想明白了,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她只暗暗的想,还是该选些人去益州游说——未必一定要阻止萧恪称帝,但必须要拉拢住蜀郡士子。只要这些人心向着二郎,等到收回益州时,便能省去许多征伐和战乱。

    那么,该怎么拉拢这些蜀郡的士子?

    她暗暗思索着。

    长睫低垂,阳光柔媚的洒落满身,莹润明净如玉人一般。

    二郎看着她,一时竟觉着脑中烦乱被清空了一般。这世上也许再无人能令他这么安心和依恋了吧,他不由就想。

    如意片刻之后才觉出屋里静谧非常,便疑惑的望向二郎。

    二郎便道,“我再借你的人用一阵子。”

    如意略微不解。

    二郎便道,“就是何满舵、李兑他们。”他便说,“从台城被围困算起,顾长舟已经有近四个月没消息了。派去的使者总见不着他,这很不寻常。我想再派旁人去江州打探消息——若论打探消息,他们比旁人好用的多。”

    如意才明白过来,便笑道,“他们跟了你也四个月了,你竟还没将他们拉拢过去?”

    二郎却并未如她所料那般傲娇的羞恼起来,他面色分明当真阴暗起来,“他们对你比对我忠心得多。先前也只是听你的指派姑且为我所用罢了。若调拨得太远,他们就未必愿意了。”

    虽他语调平淡,也隐隐带了些孩子气的不甘。可如意听着不知为何便调笑不起来了。她看着二郎,许久之后才觉出自己搭在脚踝上的指尖不知何时冰冷起来。那感觉她不常有,却也并不陌生。她只有些恍惚——那随着二郎的的话语如冰雪版渗进她心里的感觉,似乎是警惕和畏惧?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疑惑的想,怎么回事。

    二郎面色已恢复如常,似乎对她的沉默有些不解。

    如意便也将那不知所谓的直觉抛之脑后,耐心的解释道,“何老大和李兑确实在市井里散漫惯了,不懂令行禁止那一套。不过商队里确实有人志在高官厚禄,只是不得志罢了。也有些人爱财,是受雇佣而来。他们都有一技之长。你只管招募,若能令他们动心,自然有人愿意跟着你。”又道,“你说向我借,可其实你差遣不动他们的事,我去差遣,他们也最多念及先前的交情,勉为其难一次而已——我这边商队运作的法子,和你幕府里是不一样的。”

    二郎讶异道,“你不介意我去你手下招募人手?”

    就算如意只是个女孩子,但谁敢说她所做的就不是功业?她经营这只商队多年,最终打造出一支非比寻常的队伍。也许如意自己不觉着,但二郎做的事越多,接触的人越多,便越清楚,一支拥有如此多的人才,却几乎不曾因为竞争而内耗过,彼此间协作得天衣无缝,还能令她如臂使指的幕僚团队,究竟有多么难得。

    难道如意不明白,准许他去招募人手,其实就是准许他去肢解这支团队,按着自己的需求割取其中最肥美的成分吗?

    还是说她以为他真的只是临时抽调几个人,不怀他心?

    ——他其实并不愿意看到如意手握这样一支他无法控制的力量。

    就算他不想承认,他也很清楚,自从知道如意和他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时,他对如意的掌控欲便有失控的迹象。

    眼下之所以还能控制住,完全是因为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他尊重并且喜爱如意。他知道他做什么事会伤害到她,哪种程度会被宽恕,哪种程度会招致反击……但他不清楚哪种程度会让如意无法原谅他,所以不会轻易尝试。

    但如意忽然就给他划了一条线,一条他本以为至少会激怒她但实际上她竟能够平心静气的接受的线。

    若在战场上,她适才的话无意是巨大的失策,无异于授人以柄。

    但如意听他质问,也只垂了眸子一笑罢了,“当然还是希望你能手下留情。”她似是有些缅怀和叹息,她分明已预料到了可能会有的后果,做好了商队就此解散的心理准备,“只是事情迫在眉睫,若有余裕让你去访求民间的人才,你也不会向我借人吧。我倒是不想让给你……”

    但如今二郎才是天下赤帜,为大事计,她当然要先尽着二郎使用。

    何况,当日组建商队时他们就已说好了,“约法之外,来去自由”。若二郎能给他们更优渥的条件,她没有阻拦这些人择枝而栖的道理。她自有她不同于二郎的魅力,这世上也肯定会有被她而不是二郎吸引的人才。这商队她能组建起一次,就能组建起第二次。

    她很快便又振作起来,便笑道,“但谁叫我比你年长了两岁呢。”

    她的笑容干净坦然得有些刺眼,二郎不能逼视,便避开眼睛随手按了按她的脑袋,“……那些不算数。”

    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纵然她年长得再多,也不是他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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