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高台就建在海岸边,圈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港口进船处,离得铺子也有些路,一条路上铺了三块木板,方便运木料进来。

    石桂还没踩上木板,就看见明月在门边等着,她眉头一松,嘴角露出几分笑意,急步往前去,到得门边,明月一头一脸都是汗,胳膊被太阳晒得泛油光,石桂还没迈进去,他就伸手往外拉她:“你别进去,咱们到大石头底下去吃。”

    石桂一怔,跟着才看见了他几乎是赤着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还没湿透,底下的裤子也是露了腿的,腰上的扎腰带早已经湿透了,这件上衣定是才刚套上去的,里头那些个汉子,只怕有一多半儿没穿衣裳。

    石桂笑一声,拎了篮子走到大石边,底下有一方阴影,明月脱了背心给她垫在沙上,自个儿席地而坐,他是身上没东西能垫,顺手把衣裳脱下来了,背对着石桂一弯腰,原不止是胳膊晒得泛油光,浑身都是,坐下来就掀篮子,一气儿先把酸梅汤喝尽了。

    石桂特意兑了水进去,只有些酸甜味儿,怕他喝的太浓了反不解暑,工地上也有水喝,哪里比这个味儿好,石桂看他头发上都在滴汗,还特意离她坐得远些,怕沾在她身上。

    “我明儿给你带条巾子来,再给你多带些水,这么出汗可不成。”拿出竹筒饭,饭压得实实的,菜还单摆了一个竹筒,给他多加一颗蛋,实实足足两只竹筒摆满了饭和菜,还有两个鲜灵灵的水菜瓜。

    明月早就饿得很了,早上倒是管饭,支个大锅里头搁些米就算是粥了,那烧灶的还一脸不情愿,原来中午做饭的活计是他的,买些瓜弄些菜,再切些肉丁子,就算是一顿饭了,给的钱又足,活计又好做,偏偏被人截了胡去。

    石桂送这饭中午一顿,说定了是两顿的,开工又不是只开半天工,可纪夫人能安排人,别人也能安排人,两处相争,只得各退一步,石桂送中午饭,工地里的食堂就做晚饭。

    是以今儿这菜又是秋娘拿手的,肉全切得骨牌大小,一碗里头有五块肉,再加上烧透味的百叶,还多送一个卤蛋,因着是给军营送的饭,石桂开的还是平价,可量大了,赚头就足,想着长长久久做生意的,三个月里得让人吃得饱吃得好,既是石记的名声又是纪夫人的名声。

    明月没一会儿就扒了半碗饭,拿汤汁淘过饭,狠狠吃了一半,这才抬头,觉着有半饱了,舌头舔着饭粒,见石桂看着海面,双眉微蹙,问她道:“怎么?有甚事不高兴了?”

    石桂侧过脸来才要笑,又赶紧扭过头去,明月却满不在乎,反正是他媳妇看了就看了,见她耳廊泛红,伸手要捏,又赶紧在裤子擦一擦,怕弄脏了她。

    “我爹来了。”石桂抱着膝盖,难得的有些茫然,把头枕在膝盖上,抱了腿儿看着海面上的白浪花:“我怕看见他,看见他受了苦,就忍不住要心疼他,若不是为着我,他也不必出海去。”

    明月拿勺子刮了刮碗,把油滋滋的饭粒往嘴里送,两下嚼了才道:“那我爹若不是为着我,也不会去贩货了。”

    几口把饭吃完了,抬起胳膊看一看,觉着身上的汗干的差不多了,挪到石桂身边坐着,腿儿紧紧贴着她,想借着大石头的阴影搂搂她,拍拍她的背宽慰她,可一坐到她身边来,那清爽的薄荷香味儿就更浓了些,鼻子噏动两下,深吸一口,舒服得让人懒洋洋的。

    恨不得倒下去,就在她身边挨着睡上一会,他也确是累了,一清早起来,正午还能歇上一个时辰,等打了铃再开工,明月两手支着靠在大石头上,倦意袭来,强打着精神要跟石桂说话,最后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你要不要挨着我歇一歇。”

    石桂确实累了,连着几夜没足,天不亮又得起来忙饭铺的活,又得顾着喜子和秋娘,一根蜡烛两头烧,身上倒还好,心里这根弦难松,可他赤着上身,怎么能挨着他睡,红了脸颊扭过头去:“不要。”

    明月伸手拉拉她,拉胳膊不成,拉手总是成的,石桂的手比在宋家的时候粗了许多,拿笔拨算盘拿菜刀,手上生着薄薄一层茧子,明月摊开手握住她,拿指尖去蹭她的掌心。

    明月的手又大又结实,一把牢牢握住了她,石桂一动没动,任由他握着,正午太阳最热,可缩在大石头的阴影底下,再吹一吹海风,人又觉得舒爽,石桂先还规矩坐着,后来也学着明月的模样,把背贴在石头上,阴凉凉的,扇子都不必打,明月叉开两只脚,也不知他怎么挪动的,先还隔开些,越坐越近,最后肩膀和腿都伸了过来:“你要是困,就靠一靠。”

    他脸上带着笑,眼睛亮晶晶的,满脸都是殷勤,石桂烧红了脸儿,怎么也不好意思靠上去,可确是觉得安心得多,还真有了些困意,人靠在石头上,迷迷糊糊的打起瞌睡来。

    一直等到上工打铃,石桂才醒过来,她许久没睡得这样实过,耳边是海浪声,湿润的风吹过面颊,靠着明月睡香甜,醒过来才知道自己枕着他的胳膊,明月却没睡着,两只手抬起来还想捂她的耳朵,想让她再睡一会,她这一向眼睛底下都是青的。

    眼看着石桂迷迷蒙蒙将醒未醒,脸蛋红扑扑,呼吸又轻又快,明月乍着胆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嘴唇凑过去轻轻磨了了下,心里喜欢的不得了,再有两年,就能成亲了。

    石桂耳朵通通红,心口扑扑跳,她越是害羞就越是不认,强作镇定的告了别,回去的时候一屋子人都已经歇了,她躺在院里的躲椅上,反倒睡不着了。

    第二日,门房上收着一篓十来颗菜瓜,还是洗干净的,秋娘叮嘱人送进厨房去,就当是买了家里来解渴的,这东西也不贵,成批的长出来,一个一文钱,就当是吃些瓜果汁儿。

    秋娘往肉铺去,石桂去竹店再加两百个碗,同那老板讨价还价一番,老板倒肯让她的利,这么一个月里,都已经在他这儿追加了两次碗勺了,生意总归有得赚。

    石桂走在街上还不觉着,拐进巷子里,这才觉出不对来,她今儿去订家什,要订一个竹子屏风,带了量尺往新屋去,这条巷子里外住了许多人,又是闹市,石桂也不害怕,转身一看,就见个花白头发的汉子正跟在她身后,看见她回身猝不及防,嚅嚅动了动嘴唇,低低叫了她一声:“桂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麻麻过生日

    去吃大螃蟹

    有二更,毕竟昨天没二更,良心上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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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2章 赎身

    石桂听见这么一声,定在原地动弹不得,要是在路上碰见,只怕她当真认不出来,怪道秋娘要拦了她,这会儿才知道为甚,石头爹又黑又瘦,乍一眼看上去,倒像个老汉。

    石桂上回见他还是十岁的时候,那会儿他就跟着跑了船,辛苦的营生显人老,可也不似如今这般,打眼看上去就像个老汉,腰也弯了,头发也白了,肩膀都垮着,半点没有精气神,跟秋娘站在一块,哪里还像是夫妻。

    石头一直在沈府门边等着,他不敢进去,头一回送东西还说个姓名,第二回再去扔下篓就走,怕给秋娘惹了麻烦,她能做主请自个儿进去吃一顿饭,想必在这府里日子过得不错。

    石头还记着看见秋娘那一天,她人胖了些,脸盘也白净了,秋娘原来是很白的,兰溪村出来的姑娘都白,生养了两三个孩子的妇人,也还有一张嫩脸。

    可自打嫁给了他,日子就没消停过,家里地少田薄,年年交租且不足,若不是靠着她纺纱卖布,日子也没后头那样富裕。

    秋娘能干,若不是看她能干,俞婆子怎么也不肯出秋娘嫂子开口要的那些个聘礼,她连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都没把成亲时候的的金丁香拿出去,为着儿子讨媳妇,倒陪送了。

    这件事不知说了多少年,回回一念,石头就觉得欠了娘的,只得加倍补给她,可他既没让亲娘过上好日子,也没能媳妇跟着他不吃苦。

    卖了石桂之后,天天纺车声要响到三更过后,春日里还得去采茶,年轻妇人去采茶,难免叫人说嘴,秋娘也不戴斗笠,晒得人发红褪皮,本来还有五六分姿色,这么一晒,也不惹人眼了。

    石头看见她白净了,丰腴了,脸也光润了,身上的衣裳清清爽爽的,头上簪着银簪子,耳朵里带着银灯笼坠子,因着过端阳,头上还掐着八宝群花,便是新嫁娘的时候,也没打扮得这样好,肖娘子还叫她作东家,怎么也不敢信这是秋娘。

    他还想着,儿女虽在一处,可娘仨个日子怎么好过,只要想到她们在受苦,心里头翻江倒海,轻易说不出口,也无人可说,更不能哭,坐在甲板上一坐就是一夜,越是想越是白了头发。

    如今遇见秋娘,同他想的苦楚又不相同,可到底是苦的,纵那沈家是善人,又怎么会肯送了喜子去读书,石头不善言辞,换一个人一天就跟门房兜搭上了,把秋娘石桂的情状问的明明白白的。

    可他从来木讷,不敢问不敢说,只敢这么看着,缩在巷子里头,头都不敢抬,就街边的闲汉似的,等着她们出门,跟着喜子去了私塾,知道他在沈家不愁吃穿,可还是怕他吃不饱,年里节里都没让他吃上一顿肉,这才领了他去吃鱼肉云吞。

    石桂怔在原地开不了口,石头还当她吓着了,赶紧放低了声儿,小心翼翼的扯出一个笑来:“不怕,是爹。”

    乍然相遇,石桂一口气闷在胸中,又听见这么一句,立时扭过脸去,紧紧咬住嘴唇,才能忍心着不当街就哭,胸膛起伏好一会儿,怎么也见不得石头待她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手指甲紧紧嵌在肉里,一口气怎么也缓不过来。

    石头看她这模样,越发低着头不敢抬,往前挪上两步,张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隔了半晌才道:“你告诉爹,你同你娘的身份银子,是多少?”

    石桂长大了,秋娘正当年,母女两个加一加,六七十两总是要的,穗州不比大灾年那会儿人卖得贱,秋娘石桂都有手艺,主人家还不定就肯让他赎。

    石桂喉咙口哽咽住了,心里一阵阵的翻腾,只觉着浑身发颤,想问问他如今拿什么来赎,想问问他怎么就能这样伤娘的心,怎么就能守着孝字,不顾妻儿,可她什么也没说,忍过了这一阵,扭头看过去,抖着唇儿问:“爹吃不吃凉茶。”

    石头连连摆手,怎么也不肯跟着石桂进凉茶摊子,又怕她晒着了,就站在阴影里,等着石桂告诉他身价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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