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请进!”
    “吱!”
    伴随着柳寻衣的应答,房门被人缓缓推开,晌午日头正烈,昏暗的草屋内洒入一片耀眼白光,同时进来的还有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找我?”
    满眼狐疑的洵溱在屋内环顾一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正襟危坐的柳寻衣身上。
    “是。”柳寻衣似笑非笑地朝桌上的酒壶一指,“找你喝酒。”
    “喝酒?”洵溱黛眉微蹙,揶揄道,“如我所料不错,这是桃花婆婆为你和潘姑娘准备的喜酒吧?”
    “一场误会,不提也罢。”
    “可我倒想问问,这壶酒是庆祝你大难不死?还是惋惜你错失佳人?”
    “随心所欲,何需理由?”言罢,柳寻衣朝似懂非懂的阿保鲁轻轻挥手,“我想和洵溱姑娘单独一叙,劳烦阁下回避。”
    然而,面对柳寻衣的逐客,阿保鲁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怎么?难道你怕我伤害她?”
    “我……”
    “阿保鲁,你先出去!”
    看看岿然不动的阿保鲁,再看看安之若素的柳寻衣,洵溱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之意。
    “我在门口守着,有事尽管招呼!”
    迟疑不决的阿保鲁朝洵溱拱手一拜,而后留给柳寻衣一道冰冷的目光,转身走出草屋。
    “洵溱姑娘,请坐!”柳寻衣一边斟酒,一边热情招呼。
    洵溱心思缜密,一进门便察觉到此时的柳寻衣与上午在葬龙潭时截然不同,尤其是他的神态语气,似乎“另有图谋”。
    稍作犹豫,洵溱踱步上前,矮身坐于柳寻衣对面。
    “来,我先敬你一杯!”柳寻衣左手端着一杯酒,右手将另一杯酒递到洵溱面前,诚挚道,“若不是你,我不可能活到今天。因此,第一杯酒我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言罢,柳寻衣也不等洵溱回应,径自一饮而尽。
    “区区一杯酒,就想打发我?”洵溱朝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瞥,却迟迟不肯接下,“难道你的命只值一杯酒?”
    “当然不是。”柳寻衣煞有介事地解释,“一事归一事,这杯酒只是略表在下的感激之情,至于你的救命之恩……我不会忘。”
    “柳寻衣,你真的不善长逢场作戏,尤其是你虚情假意的模样,看着让人别扭。”洵溱夺过柳寻衣手中的酒杯,“咣啷”一声扔在桌上,任由酒洒满桌,她却视而不见,沉声道,“违心的话不必说,说了我也不会信。不如你我坦诚一些,开门见山吧!”
    被洵溱一语道破自己的心思,柳寻衣不禁一愣,与其四目相对,二人谁也没有闪避半分。
    良久,柳寻衣发出一道轻笑,将自己的酒杯轻轻放下,钦佩道:“洵溱不愧是洵溱,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
    “柳寻衣不愧是柳寻衣,一如既往的临危不乱。”洵溱毫不避讳地反唇相讥,“难怪你能潜伏在洛天瑾身边多年而不露破绽。”
    “认识你这么久,我发现你的称赞听上去……总像是挖苦。”柳寻衣撇嘴道。
    “你若坦诚相待,我又何必含沙射影?”洵溱柳眉轻挑,不甘示弱,“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不说清意图,此酒我岂敢乱喝?”
    “我早该料到,在你面前耍心机无异于布鼓雷门,非但徒劳无功,反而自取其辱。”柳寻衣故作委屈,主动妥协,“罢了!既然你快人快语,我也不再兜圈子。其实,我找你别无所图,只想向你请教一件事。之前我屡次三番向你求教,但每一次都被你岔开话题。由于我重伤未愈,精力不济,因此未能一探究竟。如今,我的伤势已然无碍,但心中的困扰却愈发强烈,甚至已到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地步。”
    “什么困扰?”洵溱心中忐忑,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老生常谈而已,少秦王为什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柳寻衣双瞳骤凝,一针见血,“不要和我说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要告诉我你们只是出于好心,更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柳寻衣……不是傻瓜,更不想被人当成傻瓜!”
    “听你的言外之意,我们出生入死地救你……只为戏耍你?”洵溱脸色一沉,语气愈发不善。
    “我知道你能言善辩,但今日的我不再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柳寻衣,更不会被你牵着鼻子走。”言至于此,面无表情的柳寻衣突然展颜一笑,狡黠道,“这件事一日没有说清楚,我们一日不离开虎穴龙潭,直至真相大白为止。”
    柳寻衣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虽然笑容可掬,但暗含威胁之意,直令洵溱的脸色变得阴郁而凝重。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为难你,更不想为难你。”见洵溱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柳寻衣故作无奈地耸耸肩,而后摆出一副看似“善解人意”,实则“死皮赖脸”的惆怅姿态,“如果你今日不想说,我们可以明日说,明日不想说可以后日说。总之,三五天也好,一年半载也罢,哪怕十年八年……我也无所谓。反正我在外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出去只会招惹是非,倒不如留在虎穴龙潭逍遥快活。洵溱姑娘,你说……是吧?”
    “十年八年?难道你不报仇了?更何况,你想留在虎穴龙潭,可否问过黄、梅二人是否同意?”洵溱冷笑道,“我们费尽千辛万苦将你从鬼门关拽回来,难道只为让你龟缩深山,逍遥快活?”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结恩怨又何必急于一时?”柳寻衣满不在乎地摇头晃脑,一副看破红尘的高深模样,“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至于黄、梅二位前辈,他们现在一个是我师父、一个是我师母,而且我答应替他们照顾宝儿。我若选择留下,料想他二人不会反对。至于你们千辛万苦救我一命……恰恰是我最大的困扰。”
    言至于此,柳寻衣脸上的戏谑之意陡然收敛殆尽,严词正色道:“因此,决定我们离不离开、何时离开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柳寻衣,我辛辛苦苦救你,你却想将我软禁在虎穴龙潭?”洵溱恼羞成怒,“砰”的一掌重重拍在桌上。
    “如果你执意不肯告诉我真相,我如何相信你们对我没有图谋?”柳寻衣识破洵溱的心思,故而紧追不放,不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还记得我在沈州的天袁客栈对你说的话吗?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你们的傀儡,如提线木偶般被你们肆意摆布……”
    “柳寻衣,明明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何算在我头上?”
    “正因为我不想疑神疑鬼,才更要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柳寻衣义正言辞,据理力争,“洵溱,如果将你换成我,你会不会在不知道对方底细和意图的情况下,贸然与人同心同德,共同进退?”
    “我……”
    “你们救过我不假,但不代表我的命是你们的,更不代表我要听从你们的驱使。”柳寻衣的态度坚决,语气不容置疑,“并非我忘恩负义,亦非我小人之心,实在是……少秦王身份特殊,我不得不万分谨慎,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
    “一失足成千古恨?”洵溱怒极而笑,轻蔑道,“说来说去,你仍忘不掉骨子里的愚忠,纵使大宋朝廷将你当成乱臣贼子,你也不肯心存二志,是也不是?”
    “你只说对一半!”回忆起朝廷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柳寻衣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咬牙切齿道,“我是忠,但不是愚忠。我忠的是汉人的血脉,是华夏的祖宗,不是那个文恬武嬉,礼崩乐坏,党恶佑奸,蠹国害民的昏庸朝廷。”
    “既然你已对临安朝廷心灰意冷,又何必在意少秦王的身份?”见柳寻衣对大宋朝廷仇根深种,洵溱心中窃喜,趁势推波助澜,“不错!少秦王是辽人、我也是辽人,可那又如何?难道只因我们不是汉人,就一定满腹祸心,图谋不轨……”
    “洵溱,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柳寻衣大手一挥,厉声打断,“少秦王是什么人你比我清楚,他的野心以及对中原的垂涎你更是烂熟于心。虽然我的势力远远不及昔日的北贤王,虽然我猜不透少秦王究竟为何看中我,但我可以肯定,他处心积虑地帮我,其根本目的……一定和当年你们接近洛府主有异曲同工之处。洵溱,我说的对不对?”
    “这……”面对柳寻衣的咄咄逼问,猝不及防的洵溱难免心生慌乱,眼神下意识地飘忽不定。
    “你看着我的眼睛!”
    柳寻衣蓦然起身,双臂展开,双手撑着桌面,将自己的上半身朝六神无主的洵溱迅速逼近,直至与其面对面、眼对眼,距离之近恨不能鼻尖相触,彼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喘息。
    “砰!”
    就在洵溱方寸大乱,哑口无言之际,紧闭的房门猛然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气势汹汹的阿保鲁拎着弯刀冲入草屋,不由分说地将刀架在柳寻衣的脖子上。
    反观柳寻衣,依旧目不错珠地死死盯着洵溱,对阴寒刺骨的刀锋置若罔闻。
    “姓柳的,你他妈想干什么?”阿保鲁恶狠狠地问道,“你以为自己是谁?贤王府的黑执扇还是大宋的朝廷命官?记住!你的命是我们救的,你现在无权无势,身无分文,甚至可以说一无所有,根本没资格在洵溱面前大呼小叫……”
    “阿保鲁,出去!”洵溱头也不回地下令道,“如果柳寻衣想杀我,你以为自己能拦住他?”
    “可是……”
    “出去!”
    “哼!”
    见洵溱态度坚决,阿保鲁不禁怒哼一声,心有不忿地收起弯刀,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恰巧与闻讯赶来的萧阳、苏忽、荀布道撞个对脸,立时又是一阵你推我搡,骂骂咧咧。
    “柳寻衣,你真想知道真相?”
    平复心绪,重回理智的洵溱不再像刚刚那般慌张,她面无惧色地回视着柳寻衣的双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如果真相不像你想象的那般‘卑劣’,你日后不能再怀疑少秦王,而且……必须和我联手共事。”
    “只要不让我助纣为虐,背祖弃宗,我什么事都能答应你,权当报答你们的救命之恩。”
    “此言当真?”柳寻衣的承诺令洵溱眼前一亮。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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