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宫闱,一盏盏琉璃宫灯沿宫墙延伸开来,将九曲回廊照亮,似游龙一般流光蜿蜒。喧闹了一天的宫廷渐渐安静下来,夜的静谧如潮水般涌来,晚风拂过檐角,钟粹宫含光殿中的灯光照旧亮起,成为万千灯火中的一点。

    “皇上摆驾含光殿!”终是宫人的宣礼声打破了夜的沉寂,随即很快便有夜侍的宫人出殿迎驾。

    这里住的是元敬夫人,柳氏黛凉。她是后宫之中少有的贤良淑德之人。自帝后仙逝以来,皇上再未立后。在加上逝后无所出,而她又是行止皇子与雪舞公主的生母,这位封号元敬的柳氏便渐渐地成为后宫之中地位最高的妃子。

    “臣妾恭迎圣上。”那迎驾的妃子身着绯色长裙衬得玲珑身段,朱绡丝线纹以牡丹盛放,腰间一段锦缎宫绦。飘逸青丝盘作涵烟髻,墨玉簪斜入云鬓,珠翠玲珑,风姿不减。眉目间自有一股娴静之态,谦和端庄。都道是相由心生,仅观其貌便能想见这位夫人定然是个贤淑知礼之人。

    遣退了周遭的宫侍,皇帝并未直接就寝而是合衣落坐,抬手轻揉眉心,似是有些乏了,对一旁倒茶的柳氏道:“听说伊儿病了,你得空时替朕去看看她,她母妃早逝且自幼体弱多病,确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朕这几年忙于朝政,疏于对她们姊妹的关心,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怨朕。”

    “不会的,皇上放心吧。无论如何您都是他们的父亲呀,骨肉至亲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元敬夫人斟好茶,于他身边坐下,耐心地劝慰道。

    “但愿如此吧。”轻声喟叹,身为一国之君,有时不得不在国事与家事中作出选择,而他无疑选择了前者。感觉着伊儿她们越来越疏离的视线,他心中的无奈又有几人知晓?凉儿是那个一直在身后默默支持他的人,有些他无暇表达的父爱与关怀也只有通过她才能实现。

    “她们终有一天会理解你的。”柳氏轻抚过他的手,柔声道。“皇上今日来肯定又有事情要吩咐臣妾了吧。”这份默契不知从何开始,不言而喻,也是只属于他们的心有灵犀。哪怕他只有有事时才会来找她,但能为他做些什么已是她莫大的幸福。这就是她的爱,哪怕注定了深宫终老,芳颜渐褪,她依旧无怨无悔。

    “凉儿,你永远是最懂朕的。”反握住身边之人的手,他顿感欣慰。在这深宫之中,在那些心思莫测的妃嫔之间,能有一个可以相偎取暖的人才是最珍贵的,而他在后妃之中最相信的也就是她了。

    “时隔八年,萧氏的新阁主又回来了,下月初楚氏的将军也会从战场凯旋。四大世家必定会在京城再度聚首,白驹过隙,转眼又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了。你安排一次宫宴,列好宴请的各个世家名单,借此契机让行止多接触这些人。毕竟今后,就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与他们周旋了。”

    皇上话中有话,不难理解,柳氏却是震惊了半响方才回神,慌忙低下头,心中又惊又喜又忧,连声应道:“臣妾领命,定不负陛下厚望。”

    聆得此言,他终是放心的点了点头。

    未央宫,清泠殿。

    “我这样到你殿中来,若让舞儿撞见,肯定又要赌好一会儿气了。”说话之人正是夏侯行止,他缓缓端起一杯清茶,浅啜一番后,掩盖道:“你们同住在这一宫之中,看来也是利弊共存的。”

    “无妨。这几日舞儿的心思都在她伊姐身上,恐怕找你的次数也比之前少了罢。”屏风旁一素衣少女正执帕拭琴,她用丝帕小心地擦去琴身的灰尘,又试了试音,方才开口。

    “是呀,这几日我也清闲了不少。不过看她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气,就知道伊皇妹的病该是大好了。”行止接过话头,复又挑眉笑问:“倒是你,请我来必定有事吧。”

    汐放下手中之琴,又仔细盖上了琴罩,拢袖起身,转眸望向他,直言道:“本朝四大世家中的萧氏,皇兄可知一二?”

    没有前序冗杂的铺垫,她开门见山的提问确是让他眸光忽转,现在大家怎么都对江湖萧氏感兴趣了,上个月中旬自己刚回来时父皇也有提及。不过既然小汐问了,他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于是便如实说起:“皇城四大世家——江湖萧,权贵温,诗书楚,商贾顾。后三者长居于天子脚下,有时在宫中也能偶尔遇到,唯独萧氏远居帝都之外的凌剑阁,京城中的萧府也只不过是一个虚设罢了。据说萧氏,不喜诗书,不愿从商,纵横江湖。族人皆精习武艺,萧家嫡系子孙将继位凌剑阁阁主,而萧氏阁主每过数年必回京面圣一次,交流江湖动向,对内承皇命,对外定江湖,也算是为了江山的稳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怎么?难道……你遇上萧氏的人了?”说了这么多,夏侯行止忽然意识到什么,话锋一转,忍不住停下来问道。

    “萧逸寒。”夏侯汐波澜不惊地开口,随即在他对面落座,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却没有喝,只是望着杯口升起的轻烟,有淡淡茶香飘散开来……

    端起一半的白瓷茶杯被再度放下,夏侯行止蓦然看向对坐之人,墨眸中流转着不可置信的神色。接着叹道:“看来你运气不错,一出门就遇上了凌剑阁的阁主。”只是,萧逸寒行踪向来不定,见过他的人更是极少,江湖上对于其相貌的传闻就有两个版本,小汐又是如何遇见他的,他不由得好奇起来。

    夏侯汐早已看出了他眼中的好奇,无奈解释:“前日玉绊桥,一个问路人罢了。”其实那日在他自报家门之后她的确有一瞬的惊讶,但是思及此事毕竟与自己无关,因此并没有多关注什么,再多的话也编不出来。

    知道她不会再多说什么,夏侯行止只得作罢。不过也无妨,今后还有一个好机会,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清润的嗓音响起:“今日既然来了,便再告知你一事,也好早作准备。”不待她问是何事,他便续上了,“随着萧氏之子归来,几日后楚将军凯旋,四大世家新一代算是在京城聚齐了。父皇让元敬夫人筹备了宫宴,宴请世家之客。届时我们也会出席,到那时大家再好好认识。”

    “宫宴?”少女喃喃轻吟,柳黛笼轻痕,清眸闪烁不定。对于喜静的她而言,最难适应的莫过于宫宴的丝竹之欢,歌舞之喧了,心中渐升退意。

    “父皇有旨,点名让你们参宴,并且多与世家小姐们接触接触,结交些新朋友。既是一片好意,你们还是领了吧。”说到父皇,那日在龙吟殿中的话依然缠绕耳侧,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口。依小汐的性格,若是就这样说出来肯定没可能答应。也罢,还是下次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好好劝劝她。

    行止说完后,对坐之人没有再开口,只是轻轻握着杯壁,素指一遍遍描摹着杯沿,不置可否。天色渐沉,墨色的云越聚越厚,隐隐有落雨的趋势……

    行止走后已经有一会儿了,她依旧独坐桌前,望着那杯已然凉透的茶,默而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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