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浑噩噩的往回走着,来时的一队车马早已踪迹全无。偌大的湫湖仅剩下她孤零零一人,她拖着两条疲惫不堪的双腿一步步机械地走着,就像抽离了灵魂的躯壳。不知走了多久,阴沉沉的天空突然打了几个惊雷,然后瓢泼的大雨毫无防备地兜头浇了下来,砸在脸上一阵冰冷麻木,她心中苦笑,现在连老天爷也不让她好过。雨越下越大,伴着轰轰的雷声,像无垠水从天上泼将下来,将她全身上下浇了个透彻,四周全部笼在白茫茫的雨雾中,她在这瓢泼的寒雨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浑身已经冰冷到麻木,可被冷雨浇着她居然感到几分的畅快,一种解脱的畅快。

    她回到卓府是已经是暮□□临,大雨也已经停歇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来,反正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卓府的大门口。她苦笑了一下,不知到底该不该进去?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卓然突然从卓府中走了出来,看到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此时她全身上下完全湿透头发潮湿凌乱,脸色苍白难看,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乍一看和鬼没有两样。

    “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卓然加快脚步向她走来。

    穆雪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

    “你淋雨回来的?”卓然皱着眉打量着她,不敢相信她就是这样一路淋着瓢泼的大雨回来的。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这么笨就不知道躲躲雨?!”看穆雪半晌没有言语,叹了口气,拉起她就往里走:“先别说了,先进去换衣服!”穆雪就像一具木偶,任他拉着往里走。

    卓然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院中,吩咐丫环找了身干衣服给她换上,拢了一个火盆放在她身边,然后又忙活着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冰冷麻木的穆雪坐在炭火旁捧着热茶,身上终于感觉到了一丝暖意,随着暖意涌来,直觉也在慢慢恢复。她盯着手中袅袅的茶烟在眼前缭绕,沉默不语,坐在一旁的卓然又盯着看了她一会儿,最后实在忍不住,终于开口:“我听他们说,你、你把公主推下了河,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直望着虚空发怔的穆雪听到这句话才回神看他:“你也相信是我推的?”

    “我当然不信!可他们都这么说,现在府里都炸开了锅,公主吵嚷着要回宫,幸亏被我大哥劝了下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卓然急切地望着她,希望她能说点什么。

    “我没有推她,是她诬陷我!”本来以为对这件事已经接受,不会有太大感觉,可提起来心中还是忍不住愤怒。

    “啊?”卓然惊愕地睁大眼睛,“难不成,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她没这么傻吧?”

    “她想把我推下去,没有得逞,于是就朝我动起手来,我紧抓着她不放,她使劲挣脱,我一送送,她就……”把自己的委屈说出来,穆雪心中稍稍好过了一点。

    卓然若有所思地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卓羽救她上来后,她就一口咬定是我推的。”

    “那、那当时还有没有其他人看见?”

    “只有玲珑在场,但她一直和我有过节,她也一口咬定是我推的,我现在是百口莫辩。”

    卓然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这下麻烦了!”

    “连他也不相信。”穆雪抱着茶杯,低头喃喃自语。

    卓然看了一眼伤心失落的穆雪,“你是指我大哥?要不我去跟他说。”

    穆雪摇了摇头,“没用的,你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卓然唉声叹气,垂首顿足,忽然眼前一亮:“要不要找聂大哥想想办法?”

    穆雪赶紧摇头阻止:“不要告诉他!我不想他知道。”他三番五次地劝她回去,她从来不听,上次还和他大吵了一架,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告诉他只会让他更加看不起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卓然急的抓耳挠腮。

    “大不了被赶出去,最坏也不过交给官府处置。”穆雪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也累了,不想再待下去了。”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一个小丫鬟推门进来,脆声道:“二公子,大公子传话让雪瑶姑娘过去一趟。”

    卓然瞠目结舌地看着穆雪,他没想到大哥这么灵通,她刚一回来他就知晓了消息。

    穆雪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把她叫过去,叫自己过去作什么,作最后的宣判?反正已经坏到了这样,还能更坏吗?她苦笑了一下,放下茶杯,起身准备过去,卓然突然伸手拦住她:“要不我和你一起过去?”

    “不用了。”她出声制止,让卓然过去不够给她添乱的,况且,事到如今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屋外月光朦胧昏暗,秋雨过后,到处潮湿阴暗,院中的秋桐还在一下下滴着雨滴,答答作响。两旁萧疏的枝叶投下参差的暗影,形如鬼魅,廊檐上挂着的灯笼散发着暗淡的光,把回廊照的半明不明,昏黄一片,偶有几滴雨滴坠落,在烛光的映衬下,晶莹明亮,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想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走在这条走廊上了,事到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结束了。现在她倒是希望那一刻赶快到来,这样她就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爹爹了,回家多好,吃喝不愁,衣食无忧,一茶一水都有人伺候。比当个受苦受气的丫环不知道要舒服几百倍,她这么想着心里竟生出勉强可以称作高兴的情绪,觉得自己是解脱了,从此之后她又可以作为那个无忧无虑潇洒自在的郡主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转过回廊时她经常跟随在卓羽身边的侍卫云离的身影,云离看到她的一瞬,顿了一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片刻,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迈着步子与她擦身而过,穆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没大放在心上,因为前面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

    卓羽书房的门虚掩着,室内的一片明亮。而他修长的影子就映在窗扇上,她本以为自己放下了,可看到这个熟悉的影子,心还是忍不住一颤,酸涩漫开,眼圈发热,她在外面伫立良久,终于鼓足勇气推开那扇门,缓缓走进去,昏黄的烛光里卓羽就坐在那张紫檀木书桌后,不知想什么正想得出神,连她进来都没察觉。穆雪放重了脚步,他才终于回神看她,定定地凝视着她,一语不发,像是要把她看穿,穆雪被他这锐利的目光盯得全身难受,感觉就像有一把钝刀子在身上来来回回地磨,磨得她心焦。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还不如直接给她一刀痛快。

    卓羽沉默不语地看了她良久,终于开口说话:“我一直觉得你不简单,会武功,写得一手好字,还和聂风的关系非比寻常,但这些我都没太在意,”穆雪迷惑得看向他,有点不明所以。他没有看她继续说下去:“如果不是见到你看到穆侯爷的反常举止,我也想不起来去调查你,你猜我调查的结果是什么?”他说道这突然笑了起来,“雪瑶,穆雪,文瑶,你真是处处让我意外。”

    穆雪愣在原地,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你、你知道了?”

    “你隐藏的可真好,就连我都没想到堂堂一郡主居然屈尊降贵跑到我卓府当个小小的丫环,呵呵,真是有趣。”他笑了一声,虽然脸上笑着,但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倒是很好奇,郡主不好好在侯府里待在,跑到我家来做什么?”

    “我,我……”穆雪嗫嚅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说吧,郡主究竟有何目的?”

    穆雪抬头看向他,咬着嘴唇,半天才道:“我、我没有目的。”

    “哦,难不成郡主有此爱好,专爱跑到别人家里当丫环,长安城这么多权贵为什么偏偏选择卓府,还是说卓府有什么特别之处?”

    穆雪听着他一句句的嘲讽,慢慢收紧了手指,只觉得鼻子发酸,胸口像是堵了一团什么东西,胀的难受,令她呼吸都感到吃力。她要如何回答,说她来卓府全是因为他,说她喜欢他,既然都已经结束又何必自取其辱?

    她看着地面又喃喃重复:“我没有目的。”

    “没有目的,郡主当我是傻瓜吗,你扮作丫环来我家难道仅仅是为了看看我家的后院?”

    穆雪这下终于被他冷嘲的态度和尖酸的话语激怒,抬头大吼道“我没有目的,没有目的,我要说多少遍你才肯相信?!”

    卓羽冷笑了一声:“你觉的,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把她彻底激怒,所有的不甘、委屈、愤怒全部袭上心头,让她像火山一样瞬间爆发:“对,你不相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一直强忍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下子喷涌而出,“卓羽,你知道吗,你不但是个傻瓜还是个笨蛋!”

    “你——”卓羽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寒着一张脸看着她。

    穆雪根本不理会,“你问我来卓府的目的,我来卓府什么目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我送你芍药,为你学泡茶,给你绣鸳鸯香囊,给你写信,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我喜欢你,喜欢你!可你呢,你却一直视而不见,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只要我坚持下去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我,哪怕对我有一点点好感?!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错得一塌糊涂,你心里眼里只有珂宁公主,我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是错,在你眼中根本就是一钱不值!”

    此时的卓羽终于不像刚才表现地那么淡然,冰冷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穆雪抹了一把眼泪,扬起脸,哑着嗓子继续:“我现在想通了,姑奶奶我累了,我不玩了!以后你跟你的宁儿爱怎样就怎样,跟我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她说完头都没回直接摔门而去,外面的冷风迎面吹来,她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胸中堵着的那团东西一股脑地发泄完毕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淋漓畅快,她本不想说出来,就这样离开不再和他有什么纠缠,可他却不肯放过她,这是他逼她的,什么尊严,什么廉耻,反正她也不在乎了,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头一次在他面前不那么伏低,那么卑微,头一次潇洒地摔门离开,她觉得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昏黄的烛光中,卓羽望着那扇兀自摇晃的门发愣,有种说不出道不明地情绪弥漫心头,穆雪刚才的那些话还不停在脑中回响,得知她身份后他想过各种可能,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与文瑶郡主素未谋面,唯一的印象就是几个月前穆侯爷散请帖广邀长安城的侯门贵胄赴宴,据说是为了给女儿选婿,当初他并没有赴宴,既然如此她从何处见过他,又何时开始喜欢上了他?她说她一而再地向他暗示,那盆芍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鸳鸯香囊他以为只是她一时兴起绣着玩的,她说的什么信,他也从未收到过。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还这么大费周章。他又想到了今天发生的事,难道就是因为喜欢他,因为他这段时间对她冷淡,所以才会心生嫉妒将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到了珂宁身上,他苦笑,他知道女人的嫉妒心可怕,这次算真正有所领教,不过她这个笨脑子却算计错了人,他从来都只是把珂宁当妹妹一眼看待,就像对待卓然一样,这次她算做了无辜的受害者。事到如今她走了也好,走了省心,留下去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更危险的事。

    他收回思绪,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门槛处一抹红色,他愣了一下,缓步走过去弯身拾起,才蓦然发现那是她绣给他的香囊,香囊还有些潮湿,他皱眉不解,这香囊不是被他收起来了吗,怎么会在她身上,他摩挲着上面的绵密的针脚,他一直以为上面绣的是两两只鸭子,如今借着微亮烛光仔细端详,端详了半日才终于看出了点鸳鸯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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