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满心好奇地转过那颗树,却一个人影都没见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还是没有人。正在纳闷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的时候,忽的听见斜后面的假山后有人轻咳了一声。

    褚嬴走过去,只见一人披着月白色的外袍,正背对着她,发带正在随着风一荡一荡。听见褚嬴过来,那人转过身,对她一笑,正是公子敏。

    褚嬴四处望了望,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宫中耳目众多,这样私下会面如若被人撞见了实在是解释不清。

    公子敏点了点头,事关褚嬴的安危,确实是要紧的事。

    “赵王封你作公主?”

    褚嬴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忙点了点头,而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公子敏见她叹气,便知道她并不愿意留在宫中,今年她已经十七了,汝阳公主出嫁之后不久就该轮到她了。

    他想抓住褚嬴的手,却终究是忍住了,只装作不经意地将外袍拢了拢,然后问道:

    “你……可要我帮你出宫?”

    褚嬴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能为力的悲哀,掺杂着无法言说的感动,哽在喉头,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她知道公子敏若是答应送她出宫,那他一定办得到,只是不知道要牺牲怎样的代价,又要耗费他多少心血和筹谋。

    她想出宫,可是对他却无法说出口。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仇予对她好,她感激动容,就算他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她也没太多记恨,更何况是他。半晌,褚嬴才缓缓说道:

    “不必了,当初离开燕国之事已经令你如此为难,更何况这是赵国,不是那个你能控于股掌之间的燕王宫。”

    她顿了顿,又缓缓说道:“我已成年了,终究是要靠自己,不可能事事都仰仗于你的。”

    公子敏听了这话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褚嬴已经成年了,已经长大了。他一直拿她当成时时刻刻需要呵护的孩子,当成那个面对别人的欺辱怯懦地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如今这个小姑娘已经十七岁了,她要靠她自己,再不需要他的庇护了。当初从燕国放她走时不就已经早知道会如此了,为何此时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又觉得一片酸楚?

    他想认认真真跟褚嬴说,他能办得到,可以跟他走,话到嘴边只变成轻轻一笑,仿佛轻松至极、毫不在意地说道:

    “好。”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有事,可捎信到驿馆。”

    这便是说明驿馆有他的人了。褚嬴点点头,刚想说话,便听到假山前面有脚步声。公子敏显然也听到了,他冲褚嬴点点头,褚嬴会意,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假山,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地往朝华殿走去。

    公子敏在假山后等了半晌,等到楚平从朝华殿回来,他才施施然从山后出来,离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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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

    “嗯?”汝阳慵懒地靠在床头,手中正在把玩一个白玉雕的小象,半晌才缓缓抬起眼望着床下跪着的奴婢灵朱。灵朱以为她不相信,忙不迭地说道:

    “妾绝无半点虚言!今日所说的话,同褚嬴和公子敏二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全都是妾亲耳听到的!”

    汝阳公主“嗯”了一声,由着灵朱跪在地上,手中仍在来来回回摆弄那玉象,像是根本没听到灵朱的话。

    灵朱停了片刻,正要再说话,忽的听见“啪”的一声,那玉象便被汝阳从床头甩起手摔在地上,顿时碎成一片白末,有好几块还蹦到了灵朱的身上。她吓了一跳,顿时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汝阳公主坐直身子,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双眼望着灵朱,口中却是对着门口的人说话:

    “把她拉出去。”

    灵朱这才意识到汝阳公主不是不在意她所说的事,而是已经震怒到了极点。可叹她本以为偷听到了天大的秘密,能得到公主的赏赐,又怎能料到汝阳公主最在意脸面,又怎么会让她知道这些之后还活在世上呢?

    汝阳公主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攥住身下的被子,十根手指毫无血色。

    她从小到大受的是最正统的王室教导,相貌姿态、礼仪作风,她没有一样不出众。她一直觉得只有如自己这般高贵沉稳的女子才配站在公子敏身边,她迟迟不嫁,等了他三年,公子敏不可能不知道她的心意。当时听公子敏说褚嬴是他的恩人,自己还曾想过为褚嬴讨个封号,将她送到封地上安居。谁知道他居然骗她!

    什么“有过数面之缘”,什么“算是恩人”!

    原来褚嬴从燕国回来竟是他一力促成的。如今又要帮她出宫?真是可笑!汝阳对公子敏这样的人最为了解,不用亲眼所见,她便能想象出公子敏同褚嬴说话的神情。像他这样又虚又实、时真时假的为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心中的人是谁,用脚都能猜到了。

    她忽的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两滴泪顺着眼角滑落到肩上。原来都是因为这样一个她用手都能捏死的女子!

    燕敏啊燕敏,你既然要帮她出宫,我便遂了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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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公主封号已定,赵王便命人在邯郸郊外加紧修葺陵墓,一边又派人去燕国讨要了赵怀生前之物。赵怀既已在燕国入殓下葬,赵王便不再擅动,于是只将他生前之物迎回邯郸,放在他的陵墓中。

    中山和赵国早已休战,去燕国的一行人浩浩荡荡而行,不到一个月便回到了邯郸。之后便是准备祭祀之事。一方面是由于赵王心有不忍,不能加封了褚嬴却将自己的兄弟独留在他国;另一方面,也是褚嬴主动提起,算是让父亲魂归故土,真真正正了结了她的心愿。

    王室祭祀庄重肃穆,哀而不伤,务必要处处展现王族众人的气魄和威严。褚嬴虽然觉得颇为拘束和压抑,但她却知道她必须鼓起勇气面对。现在她已经冠上了晋阳公主的头衔,以后在这王宫中还有更多的束缚将她死死捆住。

    三日祭祀一过,褚嬴便要从汝阳公主的寝殿搬往她的凝华殿。汝阳公主对她早已不是最初的和善可亲的态度,也不是那日怒目相向的神情,每次褚嬴同她行礼都被她视而不见,平日更是不同褚嬴说一句话,简直像是根本没有褚嬴这个人一般。

    只是偶尔时候,褚嬴会发现汝阳公主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整个人仿佛鬼魅一般幽幽出现。那眼神,那情景,只要褚嬴一想起就会背后发凉。

    她不知道的是,汝阳公主怀着怎样的嫉妒愤恨和怎样的得意快感,将她的样貌、她的来历、她的一切一切一声不响又添油加醋地送往了几百里之外的大梁王宫。

    凝华殿中诸人大多是从朝华殿中过来的,对褚嬴这个从天而降的公主没有什么好感,只有赵王赏赐的几个奴婢还算认真的服侍在侧。

    赵王已将赵怀生前的玉玦同其他物件一齐放进了他的陵墓中,褚嬴直至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被这玉玦揭穿了身份,这样看来是有人一早便注意到她,还特意将这玉玦挖了出来了。可究竟是谁,她也一时想不清。

    正想着,便走到了朝华殿的门前,却见大门紧闭,门口有侍卫守在左右。赵王前些时日命汝阳按照她朝服的制式也为褚嬴裁制几套,褚嬴不敢麻烦汝阳公主,只说自己到朝华殿中来取。谁料此时竟然被挡在门外。

    等了半晌也不见汝阳下令开门,身后跟着的那奴婢阴阳怪气的说道:

    “汝阳公主怕是正在跟太子商议正事,没有时间理会别的闲人。”

    褚嬴也不在意,转过身绕到南边的门去,又有殿中的奴婢守在门口。褚嬴同她说了一番,她也拿不准该不该放褚嬴进去。

    褚嬴也不恼,想来也许是谈论大事,不想外人知道罢了,正想着要回去了,就听见身后那人同守门的奴婢说道:

    “绛朱,你就带她进去罢!不然日后还得再来一回,也省得你麻烦。”

    绛朱这才点点头,带褚嬴往里走。那绛朱的胆子甚小,两人捡小路一路走来,她还在嘱咐褚嬴:

    “您待会儿拿了东西赶紧从别的门走罢!可不能叫公主知道我放您进来!”

    “公主在和太子商谈正事,您万万不可出声打扰。”

    “拿了东西就快些走罢!就在您原先的房内。”

    褚嬴连声应是,便进了屋。绛朱担心公主怪罪,四周望了望见暂时无人过来,便一溜烟的跑回了门口。

    褚嬴拿了朝服,也挑了小路往另一个小门走,刚到花园的墙根,便听到墙内传来男子高声说话的声音:

    “王姐!”

    褚嬴听出来这正是太子的声音。没想到他两人不在正殿里,而坐在花园内。褚嬴不想知道这所谓的“正事”是什么,只捧着朝服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走了两步,听见里面有一女声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便是太子不耐烦的声音:

    “你还是念着你的亲弟,不愿杀他!”

    猝不及防地听到这王宫秘辛,褚嬴心中碰碰乱跳,心中只想快些离开此地,谁知身子却不听使唤。贴着墙快走了几步,手一抖,包着朝服的衣盒便掉落在地,“砰”的一声,让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褚嬴来不及思索,抱起衣盒就往外跑,刚跑出花园几步,就发现汝阳公主带着一列侍卫已堵在了她前面。

    褚嬴此时再无可奈何也只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汝阳盯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前来,冲她一笑,缓缓说道:

    “甚好……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罢竟不顾褚嬴,带着众侍卫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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