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滚,向南而去。

    转眼间,姜聪以晴离开灵家村也已半月有余,已是初夏,天气也渐渐热了,以晴素来体弱,经不起这长途跋涉的折腾,又瘦了不少。

    马车上,姜聪一下一下替她打着凉扇:“怎么说你才好,就不能心疼心疼自己。”

    以晴靠在马车上,胸口闷的说不出话,她撑着苍白的脸色,又不意笑笑:“不是有你吗?”

    姜聪被她堵了一下,心里一热:“你就生了一张好嘴。”

    “前面什么地方了?”

    “快到苎罗了,前几日收到父王的书信,要我们早些回去。”

    “苎罗?”以晴怔了怔,想起什么。

    “西施和郑儿还在浣纱溪畔吗?”

    姜聪闻言看看她:“这倒不清楚,不过那里没什么人知道。安全起见,范蠡应该会把她们留在哪儿。”

    “好久没有见过她们了。”

    以晴叹了口气,又眼光烁烁看向他:“姜聪,你说她们过的好吗?”

    姜聪哭笑不得,看她苦笑:“若是想知道,那就去看看吧。”

    四月,北方旱情又起。

    夫差怒火攻心这一病,却实在倒下的不是时候。

    于内,伍子胥把持朝政大权代行国事。

    他因担心夫差会骤然薨逝,勾践可能会借此兴风作浪,便快马加鞭将驻守越国的伍封早早召回了姑苏。

    于外,北有夷骛兴兵而待,而南下临近的越国也在大夫文种的秘密谋划下,积蓄了不少实力,蓄势待发。

    这一病实在是万众祸端的导火索。

    殿中,柳儿替换下夫差额头上的帕子,看看他苍白脸色又忍不住叹气。

    “你说以晴姑娘如果知道大王为了她如此,会不会回来?”

    殿外头,小路子撑在殿门口,有一搭无一搭的跟染月聊着天。

    染月叹口气:“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姐姐跟大王是怎么回事儿。”

    “明明是彼此在乎对方在乎的要命的两个人,怎么闹到这种地步呢?看来还是没缘分。”

    小路子听见这话连忙拽她:“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大王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发火呢。”

    染月道:“我倒指望大王能痛痛快快骂我一顿,也好过这宫里冷冷清清的。”

    柳儿开了殿门从里面走出来,脸色有些难看。

    小路子上前:“大王怎么样了?”

    柳儿摇头:“药倒是都喝了,可脸上还是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她张望看看远处来诊医官,又想起什么:“张贴的皇榜可有消息了?”

    “卫姬娘娘驾到——”

    远远地,一乘轻巧的软轿落在了朝政殿的宫门前,十几个伺候小厮,垂首侯在辇轿一侧侧目而待,俨然一副恭敬之声,门口闲话着的三人见此状况噤了声,只等她步至殿前方才请安道:“参见卫姬娘娘。”

    “大王可好些了?”

    柳儿万福道:“还在睡着,太医交代过需要静养。”

    “看来是本宫来的不巧……”

    她艳丽眉毛挑了挑又看向店门前三人,谄笑着:“你们这些日子照顾大王辛苦了,这点东西算是本宫的一点儿心意。”

    话毕,只见卫姬身后的小厮捧了些珍宝玉器交到三人手中,其用意不言而喻。

    柳儿看着面前的东西愣了愣,刚想拒绝,却被染月挡下了:“奴才们谢娘娘赏赐!”

    有意无意的向三人打听了几句,卫姬也就不温不火额走了。柳儿看看她走得老远的轿子,才满脸不高兴冲柳儿嚷嚷:“你拉我做什么,她安的什么心,你不知道吗?”

    柳儿看她一眼:“大王在意的是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她再怎么做也是白费功夫,你又何必得罪她。”

    染月瞥了瞥小路子,仍不满小声嘟囔:“我就是不喜欢她。”

    卫姬回了玥瑾宫,脸色冷的好像寒冬腊月。她一把推了面前的把玩瓷瓶,骂道:“都是一帮废物!”

    殿中陪着的婢女没见过这阵仗,吓得一惊,忙不迭跪下请罪:“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大王病了这么久,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竟然连朝政殿里面儿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弄清楚,你们还有脸请罪!”

    “娘娘,朝政殿的人嘴都紧得很,实在打听不出来。”

    卫姬抚着胸口,缓过一口气,想起这自大婚之后的种种,又将怒火转移到以晴身上,狠狠道:“人走了,还要让大王对她念念不忘。看来我倒真是低估了她的本事。”

    “还没到吗?”

    姜聪微睁了睁眼看看她,笑得无奈:“不过半日的行程,你便问了十几次,不嫌累吗?”

    以晴吃了闭门羹有些沮丧,她索性别过头睡了,不理他。

    夕阳将近未尽时分,马车抵达苎罗山。

    以晴没等姜聪扶她便径直跳下马车,眼望着面前的湖光山色一阵的出神儿。

    姜聪没有去打扰她,只取下车上的酒壶径直灌了个痛快。

    他知道这里有她太多的记忆。

    不仅是灵沽浮,还有夫差。

    姜聪有些无奈,积压在心中许久的怨念无论如何也解决不了,他想不清楚:明明一切与夫差不相伯仲的自己,又凭什么会输了她的相遇。

    “想什么呢?”

    以晴拍拍他的肩膀陪他坐下。

    姜聪脸有些红了,不敢看她,别过头:“没想什么。”

    以晴接过他手中的酒喝了一口:“过的真快啊,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都七年了。”

    姜聪看向她,有些动容:“随灵沽浮隐居这七年,你过得可快活?”

    以晴怔了怔看他,半晌又猛地灌了一口酒,出神:“快活,也不快活。”

    “什么意思?”

    神色复杂看着姜聪,以晴咬着唇角犹豫好一会儿,终有开口:“我若说能看透一个人的命数,你可否会觉得我疯了。”

    姜聪看着她极认真的脸色没绷住笑,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反问:“从认识那日算起,你做的哪一件事不够疯?”

    以晴有些无奈。

    不过顺着姜聪的话仔细想一想,他似乎也没有说错。遇夫差,离姑苏,救范蠡,济灾民。

    这哪儿一件事不是由着她的性子疯的。

    虽其中不少事由出于机缘巧合,可若不是她凭着那股子拼命三郎的发疯劲儿,只怕也不会成功。

    想到这儿,以晴也释然笑笑,一脸狡黠看向他,抱拳拱手一施礼:“谢太子殿下谬赞。”

    走走停停攀上苎罗山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以晴不愿人多打扰了苎罗山的清静,遂只与姜聪两人一路骑马上山,两人原本是顺着七年前上山小路走的,可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却发现无路可通。

    索性遇到渔樵晚归的农夫经过,两人这才没有原路返回。

    “老人家,您可知这上山的路怎么走?”

    那樵夫看看姜聪,又看看以晴,顺手一指,又操着浓重口音:“从这林子进去,过了前头的神女庙就是了。”

    姜聪看看身后那片郁郁葱葱的林子,点点头,又从身上取出些银子,以做谢礼。

    那樵夫看见姜聪如此大方,心里一阵高兴,他把银子揣进袖子,又好心多说了两句道:“你们时间要充裕就去神女庙拜一拜,有求必应灵的很呢。”

    将近子夜之时,两人总算抵达了西施的住所,可两人看见眼前状况时,却纷纷感觉诧异不已。

    这不再是当初那个简素静谧的林中小院,堪比与浮华尘世里的靡靡之音,这里竟然更为的奢华。

    并排而居,起落的是三层的华美楼阁,伴着天阶月色分外的华丽。楼上,曲折回环的长廊之中,尽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荷包,灯笼,美人扇,还有竹木的风铃,响动的分外清脆。

    楼前高搭的花架上,七八的年轻貌美的姑娘正在跳舞,薄纱的衫子,迎着夜风习习飘动,分外的诱人。

    不远处,有人在颂歌,或抑扬顿挫,或宛转多情。以晴循声望去却是几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在轻吟浅唱。

    伶仃的瑶琴起了,与之奏响的是清丽笛音。

    以晴蹙眉惊讶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意外甚然:这哪里还有什么雅居的所在,分明是掩藏在丛林深处的脂粉乡!

    “到底怎么回事?”

    以晴怔怔望着眼前的一幕,已近乎说不出话。

    “难道说范蠡已将西施和郑儿送走了?”

    前头一个轻歌曼舞在苑前的女孩子吸引了以晴的目光,她凝眸径直看向她好一会儿,却在看清那女孩子面容的那一刹那,险些没忍住泪。

    她拽着姜聪的衣服指向那姑娘的方向,半晌才声音嘶哑开口说:

    “是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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