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路出了宫门,大雪夜的寒风迎着脸噗噗地吹,他心里裹着一团火,火里还堵着石头。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前,站在街口,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一团雪掉下来,打在他肩膀上,他抬头,墙头正掠过影卫的影子。

    他深吸气,抬步继续往前。

    ……

    李南风晚饭后找李舒说了会儿话,回房刚准备歇,梧桐忽然进来:“姑娘!太子殿下在角门外,说是想见姑娘!”

    李南风以为听错:“他不是回宫了吗?”还是跟晏衡一道回去的!

    “不知道,方才谭峻来报的,说是殿下一个人坐在拴马柱上,等着见您。”

    李南风可吓坏了,一面拿衣服套上一面往外走:“是不是想母亲了,又回来了,叫不开门?”

    “不像吧?”梧桐忙提着灯笼出去,“娘子家也不住这一边呀,而且怎么着也不能一个人呆着。”

    李南风何尝不知道不对劲?不过是想不到他堂堂太子殿下会独自坐在雪地里的理由罢了。

    三步并俩地到了角门外,果然只见外头雪地里坐着个人,白衣胜雪,垂头坐着宛如雕像。

    “殿下!”李南风走过去。走近这一看又吓一跳,这孩子眼圈儿通红,嘴唇冻得发紫,也不知在这儿坐多久了。

    “梧桐快去请世子出来,让他拿件衣裳!”

    “不用!”太子站起来,声音嘶哑:“你陪我说说话就行。”

    李南风顿了下,再看他这模样也就啥也不问了,见街口还有尚亮着灯的酒馆,便道:“这里冷,我们去前面坐。”

    酒馆是上回和袁婧喝酒的那间酒馆。

    掌柜的要打烊了,李南风依旧拍出银子包了场,然后嘱杨琦他们围住四面。

    掌柜的添了火盆,又上了炉子温酒温茶,将现成的酱牛肉猪头肉薄薄的片成两盘端上来,又淋上酱汁,而后屋里便退得干干净净。

    太子捧着热茶,定定坐着,不知多了多久,忽然道:“姑姑对你严苛,你是不是也曾怨过她?”

    李南风嗯了声,给自己斟了杯茶:“您是不知道处处被人管束的痛苦,这滋味谁尝谁知道。”

    “可是我倒很羡慕你,你至少父母双亲恩爱,还有兄弟姐妹,可我没有。好不容易找到母亲,当时的心情就是觉得我这辈子圆满了,就是让我当场死去我都甘心。

    “哪怕她对我凶,管束我,可只要她在我身边,我一睁眼想看到她我就能看到,我也愿意。”

    李南风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娘子对你不是挺好的么?皇上也在努力,就算袁先生这边有点难度,但是他既然心疼娘子,肯定也会心疼殿下,迟早态度会软和。”

    “但是我父皇已经放弃了。”

    “什么?”李南风还以为听错。

    “他亲口说的。说他伤他们太深,没有信心能挽回。”

    李南风一时无语,回想起前两天当着她的面把衣裳除下来给媳妇儿穿的皇帝,怎么也看不出来要放弃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

    “他今儿见过我舅舅了。舅舅的态度应该是说他不值得被原谅。刚才我回宫,他跟我说母亲已经对他无心了,他再追逐,对她而言会造成困扰。”

    李南风屏息了一瞬,能说到这份上,这很明显不是赌气,袁婧的心思她很明白,就算没有杨姝的事情,她对皇帝也是存着心结的,皇帝早前的追逐忏悔看起来的确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而这番话,难道他是认清事实了?

    “南风,你说他经过这十八年,他是不是心里没我母亲了?这十八年,他只是凭着一腔愧疚在撑着?”

    太子眼圈又红了,那双肖似皇帝的眼睛,此刻令人感觉像是皇帝在心伤。

    李南风想想前后,觉得好没道理。皇帝向来理智,倘若对袁婧没感情,又怎会为她愧疚终生?在目前宫里只有一个皇子的情况下,不爱袁婧,那他完全不必因为愧疚为她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要知道万一太子有点什么意外,这大宁皇位可要面临后继无人的局面。就算他不是因袁婧,也总该为皇嗣考虑吧?

    “皇上肯定有皇上的考虑,你别多想。”她道。

    太子自斟自饮,没有吭声。

    李南风只好又道:“那你是怎么想的?你希望他们怎么做?”

    “我不知道。”他看着酒杯,“我知道父皇心里也很苦,但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快就放弃?难道一国之君就不要家人不要妻子了吗?”

    李南风想了下:“世事难两全。真如此了,于你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你做好你自己便是。”

    太子抬眼:“南风,我想听听你的真话,站在你的立场,你是怎么看这件事情的?”

    李南风定坐了半晌,而后对上他殷殷目光,说道:“我的立场,这话可能不那么好听。”

    “你说吧。”

    李南风咳嗽了一下,说道:“杨姝的事情我想娘子已经不怪皇上了,但是受了那么多年的伤害,需要时间来平复。

    “所以这个时候别说接受皇上,她压根连看都不会想看到他。如今说原谅,是有些操之过急。除非是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守着娘子,感化她。

    “如果皇上是个平常人,为她舍下一切,朝夕相处,慢慢磨,那还好说。

    “可眼下这么个形势,娘子不肯进宫,而皇上身为国君,天下初定,他的担子很重,有很多束缚,这种束缚是责任。

    “就算他想,他也不能一走了之,把所有精力花在哄媳妇儿上,他必须对他的臣民负责。否则我们这些人就又得陷入水深火热。

    “站在我的立场,我肯定是不会希望国家有个这样不顾轻重的君主。再说娘子现在对他已经死了心,一味纠缠是没有好处的。

    “所以,如果这场破镜重圆要皇上付出太多的心力去达成,你让我说,我是肯定也不会赞成的。

    “我甚至还觉得皇上的抉择有道理,很明智。”

    “那我母亲不委屈吗?”

    “可是国家有这么一个头脑清醒的皇帝,作为百姓她不也应该高兴吗?”

    “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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