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飞陪荟蔚四处查看新政实施的情况时,顺便提出了自己对盐政的担忧,荟蔚便顺道查看了一下盐政的情况。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绝壁是你王宫里做梦都想不到的,国家这是在拿自己的血肉饲养蠹虫啊!

    而且这蠹虫如此之大,日日吸食着王国的精血,王国明面上架子不倒,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时时刻刻坐在火炭上的节奏啊!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才是当务之急啊!

    是实行什么田苗法的时候么?

    公主也产生了与翰飞相同的疑问,丞相大人真的不是敌国派来的奸细么?

    十八年来,她第一次对自己父王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其实她这是冤枉丞相大人了,丞相的新法中就有关于盐政的改良,只不过相较于土地军政方面,这政策不太显眼。很明显,新法的重点在其他方面。

    总而言之,注意到这些问题时公主是在海边,在海边就遇上了海贼。新法以来,海贼数量增多,其实也不过是些流落为寇的海民。公主被绊住了脚步,不得不组织人马就地剿匪。

    海匪的目标非常明确,先抢盐,再进村抢民,所以他们是冲着盐田的方向来的。

    荟蔚和翰飞正在盐田的军营里,自是无法坐视不理,于是迅速纠结人马,分派任务,杀了出去。

    呼声震天,海浪呼啸,血水和尸体污染了盐田,倒下去的人越来越多。

    翰飞道:“去,把他们的船毁掉!”

    巨石飞起,火箭齐飞,全向海船招呼了过去,海面上火光冲天,护船的海匪有的被烧死,有的带火落入水中。但火焰燃起的那一刻,翰飞突然身体僵硬,瞳孔收缩,收缩的瞳孔中全是噩梦般的火焰。

    有海匪看到他的情状,飞快地持刀朝他砍来。

    公主就在他不远处,连忙出剑回护。

    “公主,小心!”

    有海匪趁机从她背后发动袭击,一名军官连忙大声提醒,偷袭者被侍卫格开。

    侍卫的目光狠狠地瞪向翰飞。

    却不知军官的这一声喊叫引来了众多海匪的注意,箭矢如雨一般向她飞来,眼看躲避不及,翰飞几乎是凭着本能,挡在了她面前……

    他的背上中了七八支箭,身体向前扑去,公主慌忙接住他,满脸焦急,与侍卫一起,且战且退,把他扶进军营。

    这一场交战持续了大约三四个时辰,公主损失了五六个羽卫,兵士死伤数百,离海最近的一个村子惨遭荼毒无一生还,这一伙海匪也被全歼。

    胜得有些惨淡。

    军医很快到来,看到床上伤者的情况,顿时捏了一把冷汗。

    翰飞伏在床上,缓缓捏紧身下的床单,额上冷汗淋漓。

    他强自忍着没有晕厥过去,断断续续地道:“公主,事不宜迟,你马上回王城。”

    荟蔚握着他的手,脸色发白,手指不能自已微微颤抖,闻言道:“留着力气,不要说话。”

    军医迅速地查看他的伤势,取出工具,为他取箭。

    一个一个血洞显出来,白布被血染湿,触目惊心,荟蔚心神颤抖,待取到最后一支箭时,军医满头是汗地跪下了,“这一支正中要害部位,取出来很可能就、就……取不取,请公主示下。”

    公主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紧紧地盯着他,像盯着来自地狱的恶鬼,神色可怕,“想办法!无论你想什么办法,都要把公子救下来!”

    军医叩头,“小医、小医才疏学浅,请公主宽恕……”

    公主一下子站起身来,压抑地低吼,“救他!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救活他!否则,我要你赔命!”

    军医只是不停地叩头。

    突然,她的手指微微一动,是翰飞,勉力碰触她的手指,气息微弱道:“别难为他,取箭。”

    她紧紧地抿着唇,眼中含泪。

    他可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她不敢,冒这个险。

    他的手终于缓缓握住她的手,声音低不可闻,“取箭,你,回去。”

    她含泪朝军医示意,对他道:“我不会离开。”

    他有些急切,用尽最大的气力强撑着一字字道:“回王城。”

    荟蔚回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别说话,我自有安排。”

    箭用力拔出,一道血剑喷出来,他身体微微一震,然后,昏迷了过去。

    包扎上药,人陆续退下。狭小的内室只剩下了两个人,暮色茫茫,满心惶然。

    所有的一切都来得太急太快,让她无法适应,一切都不再是想象中的样子,父王,母后,兄弟,她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她还能相信谁,依凭谁。

    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只有他,会在危难的时候陪着他,会以性命护她。

    所以,你一定不能有事。

    暗羽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身旁。

    她的声音淡淡的,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得漠然而毫无生机,“把那两个人护送进王城。”

    暗羽低头,领命而去。

    与其她带着那两个人去,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更有说服力。听到自己国民血泪的控诉,她的父王会怎么样呢?

    谶语……

    她会让散播所谓谶语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翰飞开始发烧,灼热的温度传到她的手上,烧得她一阵热,一阵冷,心神战栗,坐卧不安。

    她和侍女轮流给他擦拭,换布巾,侍女看她实在太累,便央求她去休息。初时她还不肯,后来终于屈服侍女和阿蒲的双重坚持下。

    她睡得很不安稳,听到侍女的哭声时蓦然惊跳而起,拔腿便往翰飞的房间跑。

    房间里,阿蒲瘫坐在地,满脸茫然,侍女捏着手绢低声啜泣,军医颤着手指试了试翰飞的鼻息,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荟蔚抑制着身体的颤抖过来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寒凉如冰,冰得她的心剧烈一抖,一下子冷到了骨子里。

    她把脸埋在他的手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肩膀剧烈地颤抖着,绝望如海。

    “公主请节哀,公子已经去了,就让他入土为安吧。”

    不知何时,身旁有人低声劝道。

    “不!”两声反对同时响起,分别来自公主和阿蒲。

    阿蒲急切地结结巴巴道:“公子、公子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先发热,再发冷,冷得浑身拔凉拔凉的,虽然不是断气,可、可为什么不再等等呢,说不定公子一会儿就醒了呢。”

    公主窒息心突然生起一丝希望,“公子以前也这样过?”

    阿蒲迟疑地“嗯”了一声,“上次生病的时候就是。”

    其他的人面面相觑,望向床上的目光充满敬畏:都死成这样了还能再活吗?这是什么人品啊!

    军医尤其惊悚,他摸不到病人的脉搏!

    当然,如果他摸到死人的脉搏应该更惊悚。

    他结结巴巴道:“要不、要不找巫人来给公子叫叫魂?”

    众人默然点头,竟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于是便着人寻了方圆数百内里最有名的巫师来叫魂。

    仪式神秘,着装诡谲,舞蹈奇葩,然后在一片让人目眩神迷的又唱又跳中,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得不能再死的人缓缓起身,坐起,睁开了眼睛……

    众人霎时远离数尺。

    巫师过来道:“他魂魄不稳,须用一种神物镇住他的魂魄,否则这种情况以后还会出现,说不定哪一天他的魂儿就真飞了。”

    公主:“什么样的神物?”

    巫师盯着她,目光漆黑如渊,缓缓道:“公主的心头血。”

    荟蔚怔住。

    巫师道:“天下皆知,公主承有龙之血,龙之血乃是至宝,一滴心头龙之血,便可以帮他镇住魂魄。”

    荟蔚道:“心头血,怎么取,要我用匕首刺入心脏吗?”

    说着,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在胸口比划,唬得一干人连忙拦住她,急道:“公主,不可,万万不可啊!”

    会要人命的啊!

    早已有侍卫把威胁的目光投向巫师。

    巫师道:“只需一滴而已,何用这么粗壮的工具,这一刀下去,一盆血都有了,忒浪费,用针即可。”

    说着,从发间缓缓抽出一根细长的针,

    众:“……”

    巫师还随身带着这玩意儿?

    即便是一根针,扎入心头,那也是锥心之痛,荟薇面不改色地受了。

    她看着针尖的血滴滴入他的眉心,渗了去,瞬间仿佛有一阵神奇的风拂过他的面庞身体,如同枯木逢春,他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了生气,皮肤泛起血色,呼吸微弱却均匀,静静地伏在床上,脸偏向他,睫毛轻垂,像个安静沉睡的美男子。

    在场的人无声惊叹,像看着一个奇迹。

    巫师道:“现在没事了,各位都去安歇吧,免得有人倒下了让我再来一次。也让病人好好休息。”

    连日来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众人舒了口气。

    病床上,翰飞做了一个梦,梦中再也没有了火焰的阴影,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妥帖,心神宁静,让他几乎流下泪来。他梦见自己和荟薇公主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海浪温柔地冲刷着海岸,海鸟在碧海蓝天间翱翔,荟薇公主拉着他的手说:“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妥当,让人把那两个人送到了王城,他们会向父王说出他们的亲身遭遇。”

    他抚掌称妙,“这样更好,如果那两个人是公主带去的,君上不免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公主授意,即使相信了,心中也难免会对公主产生不快。让他们自己去,就等于把公主摘出来了,君上也不会再迁怒公主,如此甚好。”

    荟蔚道:“不止如此,我还让暗羽在王城散播消息,说王弟想当太子,所以故意制造谣言,造成谶语的假象,你说父王听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翰飞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王子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荟蔚唇角微翘,“大道直行,我本不屑玩弄这些手段,可如果有人想以阴谋害我,我也不介意以予以痛击。”

    翰飞微微叹道,“我们安全了。”

    荟蔚道:“暂时安全了。”

    四目凝望,双手交握,然后……他们缓缓地吻到了一起……

    海浪悦耳,他们相互依偎,心境宁静而甜蜜。

    醒来,荟薇公主就在他身边,伏在他的床沿上睡着了。他静静地谛视着她的容颜,手指轻轻地抚上她的面颊,满心缱绻柔情。

    她的唇边绽着一朵恬静的笑。

    她醒来后说:“我做了一个梦。”

    翰飞:“我也做了一个梦。”

    当他们说出自己的梦,两人呆住了,因为他们做的是同一个梦。

    此后,他们经常步入同一个梦境。

    一滴龙之血,从此让他们魂梦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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