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钧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如此突兀的举动?陈轻的脸和他相距不过几厘米,澄澈的眼珠里堂皇一览无余,除此之外,便只有他的缩影。

    气氛突然凝结,捏在手中的下巴滚烫,不知是她的体温,还是来自他手指的热度。

    她眨眨眼,试着动了动脑袋。

    “菜……要弄脏了。”

    话音落下,贺钧言触电般收回手,别开头后,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尴尬漫长的几秒过去,陈轻先说话

    。

    “上去吧?不然要赶不及做饭了。”

    贺钧言嗯了声,提起地上的两袋食材,不去看她。

    她住得不高,电梯很快到达,贺钧言跟着进门,她把他的外套挂在衣帽架上,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给他换。只是还没等他踏进去,她突然一个激灵转身,地上的塑料袋也不管了,一溜烟冲进客厅,不知去做什么。

    “要我帮忙么?”

    她的声音传来,莫名磕绊:“不、不用,没什么事……东西先放厨房吧!”

    贺钧言没多问,把四袋食材全部拎进厨房。

    没多久就见她小跑过来,脸上挂着干巴巴的笑。

    他皱了下眉。

    难不成她是在介意刚才在楼下的事,所以行为如此古怪?

    这种事不好问,他轻咳一声,当做没看到。

    其实陈轻压根没把捏下巴的事放在心上,因为相比之下,她这屋里有问题更大的东西——她贴在飞镖盘上的贺钧言的照片,出门买菜时走得急,一时忘记撕下来了!

    要是让他看到可不得了,以他的脾气,今天别想好了。

    解决完,松了口气,陈轻看他身上狼狈,提议道:“你衣服湿了,要不去洗个澡吧?我这好像有你能穿的……”

    她上下打量贺钧言一眼,说着转身去了客房,不多时从柜子里翻出一套深蓝色男士睡袍,没有扣子,腰间系带的款式,面料够厚,冬天穿也绝不会冷。

    “那房间里还有烘衣机,你洗完澡先穿这个,我把你的衣服挂上去烘干,半个小时就能好。”

    陈轻抱着睡衣献宝似得出来,见他脸上表情微冷,愣了愣,“怎么了?”

    “没怎么。”贺钧言接过睡衣,却示意她去浴室,“你先洗,我不想你一边做菜,衣袖一边淌雨滴进锅里。”

    “你……”

    她还要说,他已经自顾自走向客厅,留她一个人傻站着。

    陈轻没办法,回房间拿了干净的衣物,进了浴室。

    贺钧言坐在客厅里,水声哗哗传进耳里,眉头一皱,侧头看向放在一旁的睡袍,眼色更是沉了沉。

    男士……

    她家里居然有男人睡觉穿的衣服?!

    他冷哼了声,这颜色难看死了,还是别人穿过的,若不是没办法,他才不穿!

    目光环视四周,见电视机上方挂着一个飞镖盘,贺钧言来了兴趣,起身取过飞镖,随手扎了几支。

    一支中了红心,另两支偏得有点远。

    扎完,他走进细看,飞镖盘上小孔很多,看来陈轻时常玩,联想到她在游乐园时的表现,一切也就说得通。

    站了一会儿坐回原处,听见浴室传来声响,陈轻似是开门出来了,盯着飞镖盘,他头也没转便问道:“你很喜欢扔飞镖?”

    陈轻刚走出来就听到他问起飞镖盘,脚下差点一滑。

    “还、还好吧,偶尔玩一下

    。”

    贺钧言这时才回头,一看,愣了。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睫毛湿了,眼睛也湿了,好似盈着一汪粼粼清水。毛孔舒张呼吸过,白的愈加过分,而露在外的部分,脸颊、脖颈和胳膊,却被热水冲得微微透红。

    她单手用毛巾擦着湿发,周身冒着热气,看起来又暖又香。

    陈轻没注意他微变的神情,道:“贺先生你赶紧洗澡吧,我去把菜处理一下,等会喝点汤,就是稍慢些,可能要等上一会儿……”发现他没反应,她顿了顿,“贺先生?”

    贺钧言突然腾地一下站起来,抓着睡袍就往浴室走。

    “你煮菜吧。”

    他的背影很快被门隔绝。

    陈轻不明所以。

    怎么了这是?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扫了眼被他提及的飞镖盘,心里一惊。他该不会发现了……?

    不对啊,她都撕下来了。

    前面看看,后面看看,陈轻想不出答案,叹了口气,抛到脑后不再思索。

    .

    浴室不大,还用玻璃门隔开了里和外。贺钧言简单冲了个澡,到洗手台边穿好睡袍后,正准备把扔在地上的湿衣服捡起来,不经意瞥见陈轻放在收纳筐里的换洗衣物,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了半截照片样式的东西。

    他以为是她忘记掏干净口袋,顺手拿出来,结果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的照片。

    她私藏他的照片?

    嘴角刚翘起一点点,贺钧言摸着手里的东西,总感觉不对劲,使劲摩挲几下,终于找出不对劲的源头——

    照片上有许多小孔,像是被针尖之类的东西扎出来的,背后略带黏意,是干透的胶水又被浴室热气熏软的手感。

    飞镖盘、飞镖、针孔小洞、胶水……贺钧言盯着看了十几秒,灵光一闪,很快想明白,脸色也随之黑了下来。

    该死!

    陈轻居然用他的照片练习扎飞镖!

    好、样、的!

    贺钧言用力拉开门,也不管自己头发湿着还没吹,手里攥着“证据”,大步行至厨房。

    陈轻正在切菜,抬头见他来了,笑了笑。

    “很快就好了,已经弄好了三个菜,汤也在炖……哎?你干嘛……”

    他捉住她的手,一把拽到面前,她踉跄两步,好在及时放下了菜刀。

    贺钧言松开她,摊开手掌。

    “这是什么?”

    陈轻低头看去,愣住。

    “这个……”

    大意!

    她从飞镖盘上撕下他的照片,塞进了之前那件衣服的口袋,结果忘记拿出来,和衣服一起扔进浴室的收纳筐里了

    。

    “嗯?”他冷冷道,“怎么不说话?”

    “这是、这是我收藏的你的照片!”她咽咽喉咙,对上他黑黝黝的眸子,又迅速移开,“因为之前不认识你,所以……想你的时候就只能看照片……”

    “哦?那这上面的针尖儿孔,也是你想我的时候用飞镖扎的?”

    贺钧言挑眉,面上冷硬,实际心里快气炸了。

    她还敢死鸭子嘴硬!

    陈轻这下真的头疼死了,都怪自己,以前好好的没事干扎他干什么!

    她正纠结着要如何说明白,余光瞄见他似是要合起手掌,心头一跳,下意识握住他的指尖。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怕他一气之下甩手直接走人,紧紧拽着他的手指不敢放。

    深吸了一口气,她抬眸直视他。

    “这真的是我收藏的你的照片!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后来……有段时间我想学飞镖,但是怎么都集中不了注意,没办法只好把你的照片贴上去,再后来就学会了……”

    为了和谐友好的发展,撒谎有的时候是必不可少的手段,陈轻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她把他的照片贴在飞镖盘上时没想别的,那段时间情绪低落,负面心态过多,扎他纯粹只是为了出气。

    贺钧言抿了抿唇,没说话,心里思量起来。一方面为照片中坑坑洼洼的自己不悦,一方面又因她话里的意思而动摇。

    真有那么想他?

    “你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其它收集的东西拿给你看……”

    陈轻见他半信半疑,只得加大佐证力度。

    他没说话,扫了眼被握住的手指。

    她立刻撒手,而后听见他道:“拿来。”

    她犹豫:“……我真去拿了?”

    “拿。”他眯眼。

    陈轻一步三回头,硬着头皮走向卧室。

    她说有收集他的东西,不是骗他,是真的。

    书桌右侧第一格抽屉里有本非常厚的簿子,内里贴满了贺钧言的大头像和半身像,全是她从各家财经杂志上剪下来的,年份各异,他的造型也有细微的不同。

    陈轻期期艾艾走出去,贺钧言靠在厨房入口处,背倚着门框,一脸悠哉地等着她。

    经过乌龟爬行般的“跋涉”,那本簿子最终还是落进了他手里。

    他认真翻阅起来,一页一页,表情尤为专注,仿佛在看什么重要的文件。

    “那我继续煮饭了……?”

    陈轻很不自在,想到他正在看的内容,脸有点烧。然而他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她走开,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重新回到案板边继续切菜。

    毕竟是她自己漏的底,不拿出这个,就得被他质疑扎飞镖一事,他生气事小,若是怀疑她的真心误以为她目的不纯,那就真的要吐血

    。

    贺钧言本以为陈轻只是随便收集了些他的照片,没想到她格外认真,每张图旁边都写了好些字,不仅记下时间,还概括了当篇内容里他的所作所为,哪年哪月收购了哪家公司、参与了什么会议、见了谁、达成了什么合作,好多他自己都忘了的事,翻一翻她的记载便能想起。

    除此之外,她还对他的造型服装作了点评,无一例外的,每一个她都觉得好,标注的不是“好看”就是“非常好看”,甚至还有“超级好看”,后头还添着数个夸张的感叹号。

    贺钧言忍不住失笑,侧目看去,陈轻垂着头正在切菜,身子朝里,故意用大半个背向着他。

    脸上那一层微红不是错觉,她的的确确泛起了赧意。

    他觉得新奇,她之前大大方方向他表白了好几次心意,直白莽撞得不像正常女孩,原来也会不好意思?

    继续往后看,翻到一半的时候,贺钧言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眸色凝了凝,他合上簿子放到一边,提步走到陈轻的身后站定。

    他离得很近,脚尖就挨着她的脚跟,一厘不差。

    这姿态,就像是她正倚在他的怀里。

    贺钧言感觉到她僵了一瞬,她麋鹿般的眼睛里满是慌乱,却不敢往后看,那停在案板上不动的刀也出卖了她。

    “贺、贺先生?”

    陈轻僵滞着不敢动,贺钧言却没有半点顾忌,从睡袍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换成自拍模式,稍稍举起。

    碍于墙面,他的长臂无法伸展,但角度正好能将他和她一起匡进画面。

    “这是……”

    “你不是想和我拍照么?”他道。

    陈轻一怔。

    想和他拍照……好像,是有过……

    贺钧言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有一瞬,很短很短的一瞬,心里莫名难受。

    那本全是他的簿子里,有一张他和某个商业研讨会主办方合影的照片。

    陈轻在下面写着——“也想要一张和他合照的相片。”

    旁边画着一个沮丧的鬼脸,附着两个小字:羡慕。

    时间有点久,她可能自己都不记得了。

    现在,在她家的厨房里,他穿着睡袍,她系着围裙,两个人头发都半湿半干,这样的合照,比什么大合照采访照都稀罕得多。

    以后,他大概也不会再和别人拍第二回。

    只此一次,绝无仅有。

    在陈轻愕然怔愣间,贺钧言突然俯下身,将下巴枕在了她的肩上。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那瞬间,她听到他说了一句——

    “……辛苦了。”

    似叹非叹。

    不知是赞她制作簿子认真,亦或是感慨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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