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我这般哪里还有脸说旁人……”秀筠轻轻抿了抿唇,淡淡一丝羞怯,“只是……有你和二哥我才能活下来,看着你两个好,我才好。原先在府里不觉着,这一出来才见二哥哥疼你,你心里也是有他,可我瞧得出,你并不曾真的应他。这是为何?嫂嫂,二哥实则,情意难得呢。”

    莞初闻言轻轻吸了口气,眉间依旧难解,想说男人的话不知心不能信,说给你的许是也曾说给旁人;曾经应下你的,日后恐会许了旁人;女孩儿只一方天地,哪知道他们八方玲珑,一人千面……

    看着那欠着身、微微隆起的腰腹,终究一个字都没出口……

    “大晌午的,你两个做什么呢?”

    姑嫂两个正埋头解那带子,帘子打起,那人声已是到了跟前儿。秀筠含笑应道,“二哥,今儿回来的早。”

    一身雨过天晴的薄云缎,水波一般贴合着朗朗身型,大步而来,带着外头清新的凉气,挺拔俊秀,神采飞扬,与昨夜那哑声求劝、软了心肠和志气的形状端端换了个人。莞初瞧了瞧,低头,接着将打开的丝线重新对了颜色编结,小心地学着那祥云出海的花样……

    她梳好了头,换了衣裙,细白如瓷的小脸上洗去了泪痕却洗不掉那倦怠,一双水弯眉轻蹙,依旧一副小心思解不开的小模样。齐天睿走过来,撩袍子坐在身边,手臂撑在她身后炕上,虚拢着,忍着不敢贴近,“怎的不歇一会儿?一夜都没睡。”

    贴在她耳边,大男人的声音柔得人发软,瞧自家哥哥如此不知避讳,秀筠抿嘴儿含笑,“二哥,你可是欺负嫂嫂了?”

    齐天睿闻言瞧着身边人,“跟秀筠埋怨我呢?往后不敢了,啊?”

    哄孩子的口气,他倒比那孩子还不知羞,看那一个拧着小眉,动也不动,嫌弃得紧,秀筠笑了,“是我浑猜,嫂嫂可没说什么。”

    “早起就没吃什么,晌午呢?吃饭没?”

    “嗯。”

    “可合口?”

    “嗯。”

    “吃了些什么,跟我说说。”

    看那人兴致勃勃,只管嘘寒问暖,人家应也应不得一个字,他还腆着脸不知尴尬,秀筠无奈解围道,“二哥,你从哪里来,怎的带进一股子茉莉清香。”

    本是一句不当紧的话,岂止对面两个人闻言竟都是一怔,齐天睿随即抬起袖口嗅了嗅,“还真是的!”正是要笑,眼见虚拢之下那小身子就往外挪,他赶紧道,“我前晌在伊清庄莫大哥那儿,他那庄上正熏料子,就是这个味道。原先觉着淡,没想到还真是粘衣裳。”说着伸了袖口到她鼻下,“你闻闻。”

    莞初小眉一紧,他忙收了,口中仍道,“到底难得,是不是?”

    她没吭声,接着手中活计,不知是怎么的,之前绕来绕去死活学不会,自他进了门这一会子,不知是那花香还是他那扰人的话语,一时不想理那花样竟是莫名上了手,补了原先的,一朵朵小云从她指间流出……

    “竟是像些样子了,这是给我打的?”

    “不是。”

    她应得这么快,快得自己的手下都不觉顿住,只听那耳边的声音道,“不是给我的,往后就要藏着些。我吃醋,可不饶人的。”

    语声戏谑,语气却重……莞初抬起头,近近的,见那唇边含笑,满面柔色,可日头映在那眸中,清清楚楚的,无耻。莞初一怔……

    他笑了,轻轻在空中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吓着了?”

    看着他,莞初忽地一警醒,对啊,只怪自己心迷,怎么把他给忘了,此事若是果然有端倪,最该看出来就是他。只要,助他一助……

    “好了,起来,换衣裳,咱们出去。”

    “……往哪儿去?”

    “去看玄俊。”

    “哦。”

    ……

    一道出门,她听话地换了少年的衣衫,他却依旧不许她骑马。宽敞的车厢里两人挨着,看着她没刻意往一旁去,齐天睿心适宜,“伍方的住处远在北城外,昨儿接了玄俊,车马都走了快一个时辰,难为你们平日怎么联络。”

    “平日他在南城有活计。”她轻声应着,袖子下的手心里摩挲着那只只打了一半、还未成型的穗子……

    看她蹙着小眉,心不在焉,应他的话,那眼里却是压根儿就不见他。齐天睿不觉道,“怎的了?有什么难为事?还是,为的昨儿?”

    莞初轻轻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手,冲他翻转过来。

    他一见那皱皱巴巴、握得发潮的穗子,笑了,“不是说不是给我的么?”

    “丝线没算计好,打了一半。”粉粉的小唇抿着两只小涡儿,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道,“……我打的难看,就是打成了也使不得。你……要不要?”

    他心一热,一把将那穗子和小手握在掌心,“要。求之不得。”

    她没有将手抽回来,随着他的力将那大手翻过来,在他的掌心把穗子的花样子仔细地摆开,“你看,这是我才跟大妹妹学的。这花样子旁处可没有。”

    “秀筠编的?倒是别致。”

    “你每日带着。莫给旁人看。”

    “放心,日日揣在心口。”

    ☆、第73章

    桑林环绕,青石小弄,两旁高高垒砌、青苔斑驳的石壁,一转身的狭窄;日头西斜,满满橘红的光将那一片片的剥落柔和了许多……

    齐天睿站在老旧的木门外,看那门里的白衣少年揽着粗布小褂的女孩儿依依不舍,瘦削的肩膀支撑,一副好是担当的小模样。总算告别,石头的门槛高,他伸手,她只管扶了那冰凉的石头。

    一道往路旁马车去,日头从身后来,在眼前拉出长长的影子。一前一后缓步而行,青石上两人的脚步声轻轻回响,一替一换的,他的沉些,她的浅些,不觉的,那浅声的脚步就随着他调着快慢、错出了有趣的节奏。他笑了,回头瞧瞧她,正低着头想心事,丝毫没觉出自己的无心小筑,他便也不语,随她慢慢走,享受这静谧的弄堂。

    “赎玄俊……花了多少银子?”

    身后终是轻声开口,他也轻声应道,“离开醉红楼是三百五十两,而后离开教坊是额外的五百两,再后来……”

    “没有再后来。”小声儿打断,“那是你成心的,不能算。”

    “嗯,”他不争,安然应下,“那就是八百五十两,月息三分,利滚利,半年,算一千两吧。”

    “……我有五百两,剩下的等……”

    “不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赊账。”

    轻描淡写的声音,好是应着夕阳下安静的农家小弄,只是话中吝啬将这淡泊悠然彻底打碎,一股商贾奸气从头顶浇下来,真真是……

    身后没了动静,脚底下那小节奏都乱了,他屏了笑,转过身。晚霞从她身后笼罩,浓浓七彩的光像托着银白的小仙子,此刻小眉倒竖,两只清凌凌的琥珀毫不掩饰地烧着小火苗,让那白玉雕琢般的小模样如此生动,趣然……

    他开口,语声应着这周遭的一切,缓缓的,“怎的?想赎人银子不够还有理啊?我这可没算她这些时的吃穿用度还有张保儿的雇佣,细算起来……”

    “你怎的跟醉红楼的鸨娘似的?”

    “醉红楼鸨娘也讲人情的,你去赎,看看三百五十两她给不给你。”

    “是!你是常客么!”

    小声儿脱口而出,她立刻咬了唇,浅浅的眸中掩不住就一丝怯怯的慌乱,“我……那个,我管不着,只是……”

    他挑了挑眉,想笑未笑,只留那笑意低头对上她的眼睛,“那好,鸨娘给了我是人情,我又为何要给你?你是何人?嗯?”

    他大言不惭,认得“光明磊落”,一时的,她倒成了尴尬的,毕竟将才的势气从何而起也说不清……

    “傻丫头,这还要想啊?”看那懵懂无措的小样子,他忍了那即刻咬一口的冲动,柔声道,“来,叫声‘相公’,这一千两咱就免了,待到往谭家班去我再好好儿送她两身行头,如何?”

    晚霞映在他脸上,橘光好是柔和,连唇边那分明不怀好意的笑都有理了似的……一身好行头,又是几十两的银子……铜臭腌臜,却又如此诱人……她轻轻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人前尽为妻之道就好么……”

    “这还不是人前?大庭广众的,天,地,日头,还有这弄里两边门后的人家。”他说着,笑意满布脸庞,“听话,小莞莞儿……”

    “呀!”他这一腻声,腻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小激灵,“你叫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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