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萼什么时候回到郡主府的,她自己并不知道。

    秋日里天黑得早了很多,华阳赦将她抱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便连晚饭都没用了,挨着床便睡得死死的。

    然而在这样的晚上,有人睡得沉稳,有人却难以就寝。

    成国公府后院北上房中,灯色暖黄,既静且沉。

    孟是如此时正跪在地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上座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精眉厉目,那身材要比一般老人高大健硕很多,一副老当益壮的派头。

    此人正是成国公孟敬。而这会他正满脸怒容地看着孟是如!

    夜沉如水,空气中是难捱的寂静。

    半晌,上首的孟敬沉着声音道:“你可知错在哪”?

    见孟是如并不说话,成国公孟敬更加愤怒,伸手将桌子一拍,喝一声:“是如”!

    沉默半晌,孟是如终于抬起头来,看看孟敬,却目光坚定道:“这般以人质相要挟,并非君子所为。孙儿本不愿行此小人之径,奈何祖父有命,孙儿不得不从。而今却有了机会,孙儿可与那煜王公平一决,届时便算解了国公府和郡主府的恩怨,如此光明的之法,若何不可”?

    “你”!孟敬显然被气到了,颤抖着手指着下跪的孟是如,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只道一句:“你放肆”!

    面对成国公的厉声呵斥,孟是如只垂下双目,却仍然直直挺着腰身,紧抿着嘴唇,并不打算认错。

    见此,上首的老人皱眉半晌,然后叹口气,放缓声调,语重心长道:“孩子,你太年轻,不知人心之恶,你道煜王真的如你所想,便真的愿秋猎之后放了你三叔”?

    见孟是如不言语,孟敬沉声道:“我心知,你向来是看不上你三叔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心应该到一处,如此孟府才能长久”。

    闻此言,孟是如只轻轻皱皱眉头,却仍沉着脸色,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孟敬见了,火气上涌,面色铁青,将手指捏得咯吱作响,张开口便又要开始训诫。

    正当此时,却从外面跑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却是那傍晚时陪在孟是如身后并开口提醒他的那人。

    来人此番面色匆忙,一脚跨进门,还未等歇上一口气,张嘴便要对孟敬说话,但却在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孟是如之后,硬生生将到嘴的话语给咽了下去,只拿眼瞧着孟敬。

    孟敬抬头看看那个中年男人,然后再看看孟是如,挥手道:“你下去,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起来”!

    “是”,孟是如站起身来,行了礼便恭谨地退出去了。

    看着孟是如退出门口。

    成国公长长地叹口气,一瞬间佝偻了身子,好像苍老了十岁一般。

    揉揉额角,他有气无力道:“百年孟家,难道真的要在这一代没落不成”!

    身后的侍从见状赶紧过来给他揉着额头。

    那个中年男人此时也不再顾忌了,三两步走到跟前,急急便说道:“太爷,三老爷有消息了”。

    闻言,孟敬眼前一亮,瞬间抬起头来,问道:“你说什么?三儿有消息了”?

    “是,刚刚才探查到的,我们在城里找了这些天,没想到,三爷居然被关在了南城外喜鹊林一个荒废的木屋里。”

    成国公眼神冷厉,思考了一下,然后沉声对那中年男子道:“罗茂,你多带几个人过去,尽量把三儿救回来,如果救不出来......”,说到这儿,孟敬眼中精光一闪,眸色一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罗茂看着孟敬,一点头,面色沉重道:“是”。

    想了想,他又迟疑道:“三爷已经被抓去三天了,会不会已经......”

    “不会,我了解三儿,他骨子里比老二还要桀骜冷硬几分的,此番,煜王必不能那么容易得手,但是时间拖得久了便越是危险了,”说着孟敬叹息一声,“要不是三儿身子不好,说不准会比澈儿更能为我孟府所用,可惜了”!

    说着他复又深深叹口气,眉目沉痛:“三儿可惜了”!

    略沉默一下,孟敬才抬头对罗茂道:“你快去吧,多带些人”。

    罗茂一点头,拔腿就要走。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风一般又跑进来一个人,来人才行了礼,口中便报道:“太爷,五爷......不,不对,是丞相来了”!

    孟敬一听居然是孟瑭来了,脸色便一沉,虽然不知他此时来做什么,但是,很显然,自己刚刚得到孟湛的消息,他便出现,想来也是跟孟湛的事情有关的。

    于是他对罗茂道:“你从后门走,不要被孟瑭发现”,说着孟敬又反复强调,“记住多带些好手,务必要成功”!

    “是”,罗茂点头便走了。

    等罗茂才走出门不久。

    听到脚步声,孟敬一抬眼,便见到孟瑭和孟笑跨进来了。

    孟敬一见这二人,便没了好脸色,于是紧抿着嘴,竖着眉头,那模样活似见了瘟神!

    但是孟瑭很显然并不理睬他的脸色,上前来便从容行礼。

    而另一边孟笑也高高兴兴地紧走两步,口中道一声:“太.祖父好”!

    孟敬拿眼睛瞄着二人,森然道:“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你回来做什么”?

    孟瑭轻笑一声,从容开口:“没什么,只是最近听到一些风声,想来向您求证一下”。

    孟敬看着他不言语。

    见孟敬并不搭理的样子,孟瑭也不在意,缓步走到边上的座椅上坐下来,然后开口道:“关于成州二哥那边的一些消息,听说他最近正在运作一些大事”?

    孟瑭故意将“大事”这两个字咬了重音。

    孟敬闻言,脸色突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首扫视了一下屋中各人。

    虽然现在侯在他屋子中的人全都是他的心腹。但是犹豫半晌,他还是沉声道:“你们都下去”!

    屋中的下人闻言,便都各自退下了。

    此时,孟瑭也浅笑一下然后侧首对孟笑道:“你也下去”。

    “好”,孟笑清脆应一声,便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一瞬间只剩下孟敬孟瑭二人,于是屋子便诡异地安静起来。

    半晌,见孟瑭不动声色,孟敬终于按耐不住,脸色不善地看着孟瑭,沉声道:“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瑭看着孟敬,似笑非笑,轻轻叹口气,然后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要奉劝一句,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如果他卖国不成,也会连累到我!毕竟,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挂着的孟这个姓氏”。

    闻言,孟敬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一瞬间脸色便黑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电光火石间第一个念头便是:孟湛供出来的?

    否则这个孟瑭是如何得来的消息!

    但是也只一瞬间孟敬便将这个想法剔除:如果真的是孟湛供出来的,此时孟瑭便不会来此打草惊蛇!

    是了,这个孟瑭显然是来诈自己的,于是他面色沉稳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尽管如此,孟瑭已经早就不动声色地将他的脸色收于眼底了。

    在看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时,孟瑭在心中也是一声惊雷,他没想到华阳赦给的这个消息居然是真的!

    尽管心中惊讶,脸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孟瑭自在地伸手从桌子上拿起紫砂壶给自己斟一杯茶,闲适地喝一口,然后看着孟敬,牵着嘴角,似笑非笑。

    有穿堂风忽的吹起,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人从发梢冷到脚底!

    另一边,孟笑自出了北上房,便开始在后院花园里满园子溜达。

    今夜的国公府似乎格外的安静,便是花丛中的虫鸣之声也异常清晰。

    当然了,那是因为多数人都被罗茂带去做“正事”了。

    孟笑百无聊赖地摘了一朵花,拿在手中把玩。

    等了半晌,才远远地看到孟眉清手中拎着一个篮子,身姿袅娜且娉婷,施施然便从前方月洞门中走过来。

    轻轻翘起嘴角,孟笑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然后紧走两步一下子窜到孟眉清跟前,口中叫一声:“眉清姑姑”!

    此时正专心走路的孟眉清一个没注意被突然出现的孟笑吓了一跳,顷刻间便向后倒去。

    孟笑见状,赶紧伸手扶住她,才没叫她摔倒。

    站稳后,孟眉清惊魂未定地抬头,一看居然是孟笑,愣了一下,她奇怪道:“你怎么在这”?

    一句话刚问完,回神一想,既然孟笑在这,难道......

    于是孟眉清喜道:“难道是五叔来了”?

    “是啊”,孟笑看着孟眉清,然后指着她手上的篮子里的食盒问道,“这个是什么”?

    “这是送给后院侍卫的宵夜”,孟眉清随口道。

    这个孟眉清向来好收买人心,每日里必定亲自给下人送宵夜,孟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口中依然赞道:“眉清姑姑真善良”。

    孟眉清随意笑笑也不在意,然后将孟笑拉到边上,问道:“五叔怎么来了?他现在在哪呢”?

    孟笑好奇地揭开篮子里的食盒,看到里面菜色丰富,于是便伸手捡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一边含糊道:“在太.祖父房中,他们还有事要说,所以把我赶出来了,估计这一时半会是说不完的,你也别去打扰”。

    “哦”,孟眉清满脸喜色,笑道:“那我待会去看看,好久没有见到五叔了,正好跟他问个安”。

    “嗯嗯”,孟笑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继续从她的篮子中捡菜吃,直至将每个盘子中的菜都捡了一遍。

    孟眉清伸手拍开他的爪子,笑道:“这是送给守夜侍卫的,你别都吃了,你要是喜欢,我明儿亲自再给你做几盘送去丞相府”。

    “好,说定了”,孟笑看着孟眉清,一派委屈道,“祖父每次都不让我吃饱,说要锻炼毅力,克制饮食什么的,日子真的好难过”。

    孟眉清看看手中的食盒,然后笑道,“五叔这是为你好呢,得了,我得赶紧送去,一会该凉了。你和五叔也别慌走,我待会去找你们”。

    “好,你快去”,孟笑看着孟眉清,笑眯眯地挥挥手。

    目送孟眉清离开,孟笑伸手舔了舔爪子上的油渍,摇摇头叹息道:“太好骗了,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此刻的孟笑那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冷笑,映着昏黄的宫灯,像个小恶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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