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瑭低头看着楚萼,面色凝重了下来,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自己刚刚得到的一个消息,只是——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即使现在告诉她也于事无补了。

    “怎么了”?见他难得有面色沉重的时候,楚萼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微微仰着头,奇怪地望着他。

    见楚萼紧张的样子,他忽然轻声笑了,脸色瞬间缓和下来。

    “没什么”,说着,他转过身来,背对着她。

    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又开口问道:“你和定远将军感情若何”?

    “父女之情,自然非他人可比”,楚萼奇怪地问他,“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随口问问”,孟瑭毫不在意地说了一句,然后他复又回过身来,紧走两步来到她面前,

    沉默了一下,孟瑭随口换个话题:“你的另外一个侍女回来了吗”?

    见问,楚萼不自在地将手中的绣绷抓紧了,微微偏头,默默地将眉头一拧。

    看着她的表情,孟瑭便也猜到个大概了:“还没回来?”

    轻笑一声,他继续道:“一日已过,我看你这个婢女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昨夜流萤能够顺利地从路府逃出来,是因为我事先让焦全将守在路府周围的暗哨松开个口子,否则她也没那么容易能出来。但是现在你的那个婢女可是被一圈人看管着,那一圈人可都是孟湛的心腹,她即便再厉害也没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吧”?

    “你说对了”,楚萼抬头看着他,嘴硬道:“她还就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了,我不担心丹辰,更何况还有朱月去接应她”。

    口中虽然如是说着,但是捏着绣绷的手还是很不自在地摩挲着,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按照她的预想,对付孟湛安排的几个下人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朱月和丹辰应该早就能回来了,可是不知为何现在一天都快过去了,还是了无音信,这便不得不叫她担忧了。

    孟瑭看着她,轻轻摇头:“为了防我,你不肯动用其他人。听说瑶英郡主和自己四个婢女情若姐妹,要是她们出了事,你可不就得不偿失了”?

    沉默了一下,楚萼轻声道:“不是为了防你,那些暗卫本就不是我的人,再说了”,楚萼忽然抬头,仍然是那句话:“我相信她们,你看着吧”。

    点点头,孟瑭似笑非笑:“但愿如此。”

    说着,他抬头看看天色,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说完他转身,缓步离去。

    楚萼看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

    半晌却忽然有声音远远传来:“你这舞刀弄枪的手还是别拿绣花针了,太有碍瞻观”!

    说完这句话,他脚步更加快了,飘飘然很快就消失在黄昏的夕阳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木间,楚萼低头,看着自己用尽全力捏着绣花针的手,气得忍不住对他消失的方向白了一眼。

    回到郡主府的时候,问过烟火才知道,朱月和丹辰还是没有回来。

    于是楚萼在院中转了几圈,心中不由地更加烦躁了。

    烟火上前安慰:“主子不要担忧,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了”。

    楚萼点点头,却仍然是坐立不安,在石榴树下踱来踱去。

    心中挂念着丹辰和朱月不说,不时还会盘旋着孟瑭临走时说的话。

    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想了半晌,终于,楚萼回首对烟火吩咐道:“你派几个人去硕州,看看我父亲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闻言,烟火心头一凛,想了一下,什么也不问,点点头,便下去安排了。

    这晚,楚萼心神不宁,草草用了晚膳,便只靠在屋外游廊下的栏杆上,手中捏着一本书,就着廊下的灯,只随便看了两行,也就看不下去,于是便呆呆地对着院中的几棵石榴树出神。

    要在平时,只要能看到石榴花明亮的色彩她也便会心情好些,可现在,在这暗沉的夜色中,除了模糊一片的影子,什么也看不到。

    叹口气,第五次,楚萼回头问站在身后的流萤:“还是没有消息”?

    流萤无可奈何,只得安慰道:“郡主你不要担心,烟火姐姐已经亲自带人去了,丹辰和朱月不会有事的,您放心”。

    回首蹙眉望着黑沉沉的夜幕,楚萼缓缓舒口气,然后自言自语:“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不放心”,

    说着,楚萼将书本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我要亲自去!”

    闻言,流萤赶紧拦在楚萼面前,不赞成道:“郡主,您的身子骨不好,这大半夜的,您不能去!”

    楚萼蹙眉,将流萤拦在身前的手臂轻轻推开,继续往前走,口中道:“不行,我怕有什么变故,江起澜把丹辰捉去,目的就是为了万一失败的时候好拿来威胁我,所以她肯定叮嘱过江筝把丹辰看管得死死的,万一这次丹辰真的被困住出不来呢”?

    “郡主,不会的”,流萤快步跟着楚萼往院外走,口中焦急劝道:“丹辰姐姐翻墙越户,飞天遁地的本事那么厉害,她不会有事的,况且,还有朱月姐姐跟在后面,您不要担心,她们肯定很快就会回来了,您再等等好不好?”

    说到最后,流萤急得语气都带哭腔了。

    然而楚萼却并不停下脚步,仍自顾向前院走着。

    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垂花门前。

    楚萼一抬头,却见管家蔡儒桢迎面从外头匆匆进来,差点撞到楚萼。

    见蔡管家形色匆忙的样子,楚萼停住脚步,问道:“蔡伯,什么事这样匆忙”?

    蔡伯见到楚萼,连忙道:“郡主,国师来访,现正在前厅呢”!

    闻言,楚萼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下流萤,然后抬腿便往前厅而去。

    来到前厅,一进门,果然便见一个蓝衣女子正坐在厅下,就着手中的茶盏安静地喝茶,在她身边站着一个侍女,神色恭谨肃穆,不言不语。

    听到脚步声,聂鸾乔抬头见楚萼过来,于是便将瓷杯放下,起身行礼,口中道一声:“漏夜前来,叨扰郡主了”。

    楚萼缓缓上前,看着鸾乔,然后又回首看看屋子中侍候的下人,想了想,她回首对流萤道:“你带他们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流萤奇怪地看了一下楚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带着下人便下去了。

    而另一边,鸾乔也对站在身后的问疾道:“这里不用你侍候着,你去外面的马车上等我吧”。

    问疾点点头,对楚萼行了礼,转身就走出去了。

    于是安静的屋子中只剩下楚萼和鸾乔两个人。

    楚萼看着鸾乔,笑了一下,然后伸手便拉着鸾乔仍就着身边的椅子坐下。

    仔细打量了一下鸾乔,楚萼道:“多年未见,想不到再见居然是这样的情形”。

    伸手,给鸾乔重新斟了一杯茶,她才继续道:“这些年一直忌讳着,不敢去看你。两月前,你救了我,本想乘着那次机会去国师府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不想去迟了”。

    鸾乔也轻笑了一声,垂目略微一思索,然后蹙眉:“上回我在国公府救下你的时候,发现你身上有痼疾,心肺皆损,却是怎么回事”?

    摇摇头,楚萼叹口气,苦笑一下:“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你呢?这么晚来找我是什么事”?

    口中如是问,然而还没等鸾乔回答,楚萼忽然心领神会,笑道:“我猜是为了江起澜的事情而来吧”?

    点点头,鸾乔缓声道:“我今天下午本来是要去跟你解释的,但是当时丞相在,我就不方便出现了”。

    “嗯”,楚萼颔首表示理解,然后笑问:“怎么回事?你把江起澜要去做什么”?

    “楚萼,”鸾乔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不觉将秀眉蹙起。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问了一句,“你跟封河的感情如何”?

    听到鸾乔居然和孟瑭问同样的话,楚萼猛的心头一跳,那种不安的感觉又从心底涌上来。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鸾乔,不动神色道:“你知道我从小无父无母,封河待我若亲生女,我也视他为生身父”。

    暗暗观察着鸾乔的面色,楚萼小心翼翼地问:“你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我父亲有什么不好了”?

    沉默了一下,鸾乔看着楚萼缓缓道:“我也只是猜测”。

    闻言,楚萼一蒙,急忙问道:“何意”?

    见楚萼紧张,鸾乔语气放柔安慰道:“你别担心,或许没有我想得那么糟”。

    说着,她站起身来,在厅堂中踱了几步,然后慢慢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你知道我这次是去的成州赈灾,成州在大晟最西边。这次天灾后,西边多地发生了暴.乱,更何况还有......”,她看了一下楚萼,然后才继续,“还有桑雅在边上乘火打劫。成州很是混乱了一段时间。我到的时候发现坐镇成州的是孟府的二老爷武安侯孟澈,有他在,赈灾官员并没有多少施展拳脚的机会。很快我们一行人便被孟澈遣回。然而,”说到这,鸾乔面色不经沉了几分,“在回京的路上却正好遇到封河将军被孟澈从硕州调往成州,当时我便觉得有些蹊跷”。

    说着鸾乔站住脚步,回首看着楚萼:“你是上过战场的,你应该比我更能看出这其中的关节”。

    楚萼半眯着眼睛,沉思道:“大晟西部除了西北三州煜王华阳赦的军队和我父亲手中的硕州驻防军,其他的便都掌握在孟澈手中的。按理来说,硕州紧邻成州,本来是南舜地界,五年前南舜国灭,被大晟收归,设为一州,虽然统治了这些年,却仍是最不稳定的地区。若是成州暴.乱,怎么的也该将我父亲留在硕州坐镇,以防南舜旧部浑水摸鱼。但是这个时候,孟澈却将我父亲北调,肯定不是为了戡乱!若要戡乱赈灾,应该从成州东边的云州调兵才最为安全便捷。既然不是平乱,那这个孟澈便是居心叵测了”。

    鸾乔点头同意:“我也这样想,所以从成州回来之前,留意着打听了一下,发现自封河将军走后,硕州军防调动频繁,明显是在给原来的军队换血”。

    “他们想动我父亲”!楚萼冷着脸,握起拳头,忍不住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还有一件事情”,鸾乔几步走到楚萼跟前,俯首看着她,然后缓缓道:“煜王华阳赦的军队最近有一支南下到达成州北部”。

    “煜王军队南下?”楚萼疑惑地看了一眼鸾乔,然后融会贯通,颔首道:“看来,煜王果然是在为回朝做准备”。

    “是”,鸾乔赞同:“看这意思,煜王确实是要回朝了,这一次趁着成州天灾暴.乱,华阳赦的军队以赈灾平乱为名,南下帮助成州平定北边的战乱,谁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戡乱完成之后,他的那一支军队不再北上,而是一直驻扎在沣水边上,很明显是在威慑沣阳城”。

    楚萼一边出神,一边不自知地点头,过了半晌,她忽然反应过来,奇怪地问鸾乔:“这跟江起澜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在说你为什么把江起澜要去吗”?

    “关键就在这,你知道,驻扎在沣水河畔的那支军队的主帅是谁吗”?

    见楚萼思索了一下然后眉头一挑,鸾乔颔首:“没错,正是江起澜的父亲江臣鹤!你也知道如今大晟西部绝大多数的军队都握在孟澈手中。唯一离得最近的,可以稍微制衡孟澈的也便只有江臣鹤的这一支军队了。所以我回京之前,顺便绕道去了沣水河畔游说于他,若是哪天封河将军真的有个不好的时候,希望这个江臣鹤能尽力保住封将军一命”。

    “他答应了”?楚萼问。

    “是,他当时答应了,但是他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他的女儿在帝都,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作为的时候,让我保住她女儿一命,算是交换条件”。

    “原来这个江臣鹤也知道她女儿在帝都作鬼”!楚萼冷笑。

    鸾乔道:“至于封河将军,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临走前也去见过他,他心中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些预感的,也便自会防备。我也与他说清楚了,若有事便北上去投江臣鹤。”

    楚萼出了一会神,然后站起身来执起鸾乔的手,认真道:“鸾乔,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

    鸾乔缓缓地摇头,浅笑一下。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说着,楚萼缓缓放开鸾乔的手,往前走了几步,沉思道:“若真的如我们所设想,这个孟澈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动我父亲?自五年前孟澈率军打下南舜之后,一直依靠着我父亲镇守硕州威慑周边,才勉强稳住局势!这些地方原是南舜国土,也只有我父亲曾经是南舜旧臣,对南舜很有些了解,才能勉强镇住!更何况最近西境混乱,更是需要我父亲坐镇硕州的时候,他要是在这时除去我父亲,不是在自毁长城吗?要说这个孟澈可不是像孟湛一样不长脑子的”。

    闻言,鸾乔也蹙眉:“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所以说我只是猜测罢了,不敢肯定。这几日我在回京的路上,也一直留意着打听成州那边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也许只是我想多了,但是未雨绸缪一下总是不错的”。

    “嗯”,楚萼颔首,虽然面上神色不动,但是想起丞相孟瑭今天傍晚欲言又止的模样,大概也能猜到父亲那边情况不怎么好了,只是当着鸾乔的面,不好叫她担心,楚萼也只勉强笑道:“看来我应该派人去成州打探一番了”。

    说完,她抬头看着鸾乔,浅笑着又道了一声谢:“谢谢你,鸾乔”!

    鸾乔浅浅叹口气,然后拍拍她的肩膀,淡淡地开口:“我们姐妹也不用说谢,你没事就好”。

    正当,这二人站在厅内各自感慨着。

    这时,却忽然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

    楚萼抬头,正见丹辰和朱月跨进来,于是不由得心中一喜,开口便道:“你们回来了”!

    二人进门时,正要和楚萼说话,一抬眼却见鸾乔也在。

    丹辰和朱月对视一眼,各自眼前一亮,对着鸾乔便行礼,

    朱月性格爽朗,开口便道:“国师怎么也来了”。

    “来说点事情”,楚萼随口说了一句,然后上前去拉住丹辰,仔细瞧着,问道:“可还好?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见问,丹辰突然反应过来,望了眼鸾乔,然后急急对楚萼道:“主子,不好了,我今日被关在成国公府的别院中,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楚萼心中一震,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这个不好的事情是跟自己的父亲封河有关,于是急切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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