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双眼一片迷蒙,我醒了醒神看向四周,这是一间像柴房似的屋子,屋内光线晦暗,只有靠近顶部的一张小窗漏出些许月光,我环顾四周,这屋内好似只有我一人,常珏不知道到哪去了,希望他平安无事才好。

    “你醒了?”我西侧的屋角突然传来一丝喑哑的女声,把我陡然吓了一跳。

    我转过头去,黑暗处好像有一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她见我看她便苦笑:“你也是琴伎?不知你的命运如何?但愿不要落得像我这般。”

    我摇摇头:“我不是琴伎,能分得清宫商角徵羽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边说边挪向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圆的脸,一双灵动的眸子,我突然觉得这个相貌好像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感,我不自觉地叫出声来:“你是锦墨!”

    那女子扬了扬唇:“三年了,想不到还有能认出我的人,没错,我是锦墨。”

    我开始解背后的绳索,边解边道:“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这样,你帮我解,我帮你解,这绳子扣得不紧,天不亮我们便能出去。”

    她缓缓摇头,轻道:“我的手筋俱断,怕是不能帮你了。”

    我震惊道:“怎么会这样?我昏过去前常珏说冬瑶霜便是夏妍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伤是不是夏妍露做的?”

    她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是冬瑶霜还是夏妍露,都不重要了,我的手筋已断,作为琴伎来说,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现在又过了三年,我也慢慢看淡了些,这样,我先想办法帮你解开,再说其他的。”

    她用脚扒过来一个裂了边的瓷碗,道:“这个碗应该可以磨开,你试试,以前,她也抓过几个琴伎来,有一个就是这样逃跑的。”

    她见我开始磨,便道:“你手上别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要是能跑出去,便想办法救我。”

    原来,冬瑶霜讲的那个故事倒也确有其事,只是,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锦墨说,比试过去的那个早晨,她照往常一样梳洗后在屋里调音,等待着坊内的丫鬟送早餐,等了很久,却都不见人来,锦墨心想是自己起的太早,厨房还没开火,既然如此,便出去吃也是可以的。

    她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双脚,仰头看去,竟是一个人吊死在了那儿,饶是胆子再大,锦墨还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大叫起来。

    原来死去的是夏妍露,那个七琴城最有名的琴技,她因为输给了自己,羞愧难当,又不想承受做王公子小妾的命运,自尽了。

    夏妍露还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信上写道:“七弦琴,五弦缺,琴声已断,情字难书,三魂七魄入黄泉。”

    这句长短句就散落在锦墨的房门口,想必是夏妍露死前所写,除了对生命的绝望,还有几丝对爱情的惆怅,只可惜她选择了死亡,爱情便只能变成永远求不得的事。

    那个时候锦墨是很自责的,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来到七琴城,贸然要和夏妍露比试,她也不会死,或许还能和那位李公子成就一段佳话。

    锦墨师承孙乐,师傅是极有名气的宫廷乐师,她年纪小,只觉得自己琴技高超,以前在皇城都是打败皇城无敌手,听闻七琴城有一位劲敌才想着来比试,没想到却把人命搭了进去。

    先前赢得比试的喜悦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她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弥补,于是,她想到了夏妍露的妹妹——冬瑶霜。

    帮着坊内料理完夏妍露和素琴夫人的后事后,锦墨便和冬瑶霜一起搬了出去,相传冬瑶霜是一个极其活泼的女孩,锦墨和她处在一块倒是没这种感觉,冬瑶霜总是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说话。锦墨想,这一定是因为母亲和姐姐的死,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况且,自己也算个间接的凶手,她不恨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锦墨开始想着帮她恢复性格,让她开心起来。

    锦墨筹了一些钱,在冬瑶霜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她开了一家歌舞坊,取名琼仙馆。

    冬瑶霜看到这家歌舞坊的时候很激动,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她说:“锦墨姐姐,你原本,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

    锦墨笑道:“怎么不需要,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子,我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我呀,就是想认你做妹子。”

    冬瑶霜有些腼腆的笑了。

    至那以后,锦墨便一直和冬瑶霜处的很好,虽在歌舞坊,可是冬瑶霜却从不抚琴,锦墨曾想着教她,可是冬瑶霜总笑着说:“我对琴不行的,根本弹不来,自姐姐不在之后,更是碰都不想碰了。”

    每每如此,锦墨便不再坚持。

    直到有一天,锦墨从绸缎庄出来的时候,在街对面看到了那位与夏妍露订过亲的李公子,而他的对面,正是冬瑶霜。

    冬瑶霜双侠绯红,一副小女儿姿态,可是那位李公子却在急着解释什么。锦墨瞧着,觉着应是冬瑶霜也心仪这位李公子,可是李公子却还念着逝去的恋人,锦墨不禁感叹,这姐妹俩欣赏男子的眼光倒是如出一辙。

    冬瑶霜不知与李公子又说了什么,便又急又恼的走了。

    锦墨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帮冬瑶霜一把。

    她走上前笑道:“李公子,好久不见。”

    那位李公子见来人是她,似是有些尴尬,他干笑道:“锦墨娘子,好久不见。”

    锦墨在七琴城立足,也有半载,因琴艺高超,见者多要尊称一声“锦墨娘子”这名声好听,却也客套,锦墨听李公子这样叫她,便笑道:“李公子,不必多礼,唤我锦墨便好,没准,将来我们还能成为亲家呢。我干妹妹,冬瑶霜,你瞧着可好?”

    李公子仍是干笑:“她是妍露的妹妹,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对她也并没有男女之情啊。这,她和妍露长得一模一样,我……我和她不可能的。”

    锦墨摇摇头,复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娥皇和女英也是姐妹,不同样嫁给了舜帝,你和夏姑娘没成,这遗憾我也一直想弥补,我看瑶霜似是对你有几分意思,不如你们好了,也是好事一桩。”

    李公子欲言又止,他垂着头,终于急促道:“不是我不娶她,只是,她,她不是冬瑶霜,她就是夏妍露。”

    锦墨回来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李公子的话,他说:“锦墨娘子,死去的是冬瑶霜,是妍露的妹妹,我以前是很喜欢妍露,可是历经这件事,我也想了很多,妍露还是不适合我,无论她是妍露还是冬瑶霜,我都不会娶她,更何况我家也给我安排了别的亲事,你看……”

    锦墨甩甩头,她还是不敢相信李公子说的话,她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她不想回去面对那个不知道到底是冬瑶霜还是夏妍露的妹子,她不知道见面了该说些什么,也不敢面对真相。

    锦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片墓地,这里安葬过素琴夫人,也安葬过夏妍露。

    夏妍露的墓前立了一个女子,穿着鸦色的襦裙,一头青丝如绢,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冲锦墨微笑道:“锦墨姐姐,你也来看我姐姐吗?”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妹子,冬瑶霜。

    冬瑶霜站在那儿,轻道:“姐姐一定奇怪,为什么素来喜欢艳色的我今日却着了一件暗衣服。”她不等锦墨回答突然恨恨道:“那是因为我极讨厌艳色,冬瑶霜喜欢的颜色,真是恶心透顶;我做了她,扮成她,就连李郎都要拒绝我,他即便知道是我也要拒绝我。”说罢便蹲下嘤嘤哭了起来。

    锦墨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冬瑶霜间接承认了自己是夏妍露,她到底想做什么?是因为被李公子伤害才口不择言说出了真相么?

    夏妍露站起身来望着不知所措的锦墨,恨道:“都是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七琴城?为什么要和我比试?你毁了我,我杀了你!”

    夏妍露突然发狠推了锦墨一把,锦墨反应不及一下摔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反抗便被夏妍露击晕了过去。

    锦墨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间柴房里,她想支起身子站起来,却发现手根本用不上力,她定睛一看,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她顿时颤抖起来。

    旁边传来夏妍露的笑声:“不用看了,你的手筋被我挑了,你瞧,就在这个碗里。”

    夏妍露走过来,拿着一个血淋淋的碗,狂笑道:“我可是看着医书挑的,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我晚上准备拿它做汤喝,你说怎么样。对了,李郎他负了我,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呢?要不要挖他的眼下来下酒?”

    锦墨觉得胃中一片翻腾,她强忍道:“夏姑娘,你输给了我,恨我,如今也算报了仇,又何必再误卿卿性命?”

    夏妍露抽出一把匕首笑道:“卿卿性命?呵,这些人的贱命根本不值钱!是你们,是你们害了我,我的琴断了,我的一生完了,”

    她又癫狂道:“你知道冬瑶霜怎么死的吗?哈哈哈,是被我毒死的,我跟她说我有东西给她,她就巴巴的来了,我在厨房剩下的杏仁糕里下了老鼠药,她一点没怀疑的就吃了,吃的像头几天没吃过饭的猪一样,我把她挂到你房门口装成我的样子,大家就都以为是我了,你说,你们这群傻子的命有什么值钱的?连这个都分不出来,哈哈哈……”

    锦墨被夏妍露的样子惊到说不出话来,她缓缓道:“那是你妹妹?你,本不应这么恨她。李郎是你曾经的爱人,即便你们现在没在一起,也该彼此祝福,看在我们曾做过姐妹的份上,别再错下去了。”

    夏妍露突然娇笑道:“怎么会是错下去?我的锦墨姐姐,你曾经对我很好,我也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会杀了你的,你就在这安度余生吧,妍露,不,瑶霜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夏妍露便大笑着走了。

    此后,便经常有些琴伎被夏妍露关到柴房里,挑断手筋后,夏妍露还会随着自己的心情伤害她们,有时候是割断头发,有时候是割去舌头,夏妍露每次做这些事都会当着锦墨的面,手段之狠辣,令人难以想象。

    锦墨曾帮着一个琴伎逃了出去,至于那位李公子,也不知道是否还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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