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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溪,我欠你的,从此以后便都还清了。

    她说,我叫闻溪,闻一知十的闻,一树梨花一溪月的溪。

    脑海中跃出的画面,竟不是那些年相知相伴的女子,明明有那么多相处,但最后能想起来的却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到了今日,孰是孰非已无人问津,剩下的只有初见的那一日,瑞雪初晴的院落,枝头红梅芬芳,窗上停了一只五色的灵鸟,眼前的女子笑意清浅动人。

    重如千斤的脚步终于迈开,她穿过林子,再也没有回头。

    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就像利刃生生划过,割下皮肉,血流如注。她背对着他,望着苍穹笑着,他这个字,竟比闻溪刺她的那一剑更令她绝望,满眼的落花归去,似又看到多年前的繁花似锦中,他负手长立于窗下,听她用嗫喏软语念一段无关风月的词句,如今想来,居然只剩下断续篇章,零落回忆。

    “滚。”

    白君卿感到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什么在撕裂般地痛,他强压着这股莫名的剧痛向她走来,然后,绕过她走到闻溪的尸首旁,目光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若想动手,我奉陪到底。”她朱唇微启,说出残忍的字句。

    她眉目含笑,衣若纷飞之罂粟,步踏破碎之落花,如魔似魅,颠倒众生。

    “我为何下不了手?”花汐吟妩媚地笑着,“她将我的藏身之地告知与你,害得苏浮枉死,我沦落为阶下囚,在烈火中煎熬整整五十年,试问我如何不该杀她!”

    “你现在连闻溪都下的了手了吗。”

    今晨,他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闻溪,她说有急事要见他,望他能抽出片刻来这里。仙门事情繁多,她又不愿说清是何等要事,他本不便赶来,但是看完信后他始终觉得心神不宁,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没想到……

    白君卿握着闻溪给他的信,抿着唇神色凝重。

    魔种已在眨眼间治愈了她肩上的剑伤,只留下未干的血迹浸湿她烈火般的衣裙,辨不清颜色。她骄傲地站在那儿,背脊笔直,似乎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妖娆入骨,仿若世间绚烂夺目的烟火:“白君卿,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杀我。”

    她松开手,站起来,眼前的人手握长剑,气得颤抖。

    闻溪,你送我的这个局,我输了。

    这是她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花汐吟,你会后悔的。

    她低下头,看了看怀中死去的女子。

    她木讷地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树下的白君卿,他拿着一封书信远远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阿吟,你太令我失望了。”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而冰冷的声音。

    这世间她在乎的人为何一个接一个要离她而去,难道她真的是个被人唾弃的妖孽,什么都不配拥有,什么都只能眼睁睁地失去?

    怎么可能不悔,她这辈子做过多少令她追悔莫及的事她已经数不清,但是眼前的一切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后悔。在她空白了五十年的记忆中,闻溪一直是她印象中温柔的样子,她会为她出头,会因为她被欺负了不还手而生气,会不问缘由地帮她——但是今日,她却选择死在她手里。

    花汐吟,你后悔吗……

    花汐吟抱着她的尸体,久久无言。闻溪带着笑死去的脸,就像是刀子刮过般连着血肉刻在她心上。

    “你欠他太多,我如今要替他讨回来……花汐吟,你会后悔的……”她眼中尽是疯狂的笑意,直到她慢慢合上双眼,终是没了声息。

    “后悔……”抱着闻溪渐渐发凉的身子,花汐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她所言,她杀人不眨眼,本该是如此,但是她此刻竟然会再一次感到害怕。

    闻溪望着她手上的血:“别白费心思,我已自断心脉,回天乏术,你杀人无数,多我一个不算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他,花汐吟,你后悔吗?”

    “为何要这样做,你会死的!”花汐吟慌忙去捂那伤口,却染了一手的血,“你恨我也好,要杀我也好,我随时奉陪,给你杀千万次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今日来见我,就是为了死在我手里吗?!”

    闻溪倒在她怀中,笑得很开心:“花汐吟,你不能这么容易就死,你要是死了……到了黄泉路上,又要和我抢心上人,我不想再见到你……”

    “闻溪!”看着血喷涌而出,花汐吟终是慌了神,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杀你?……我有自知之明,你如今法力高强,我杀不了你,这一剑是替苏浮刺的。”闻溪唇边的笑意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她拔出短剑,剑锋一转,抓起花汐吟的手,转瞬间,短剑便到了花汐吟手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剑便没入了闻溪的胸膛,刹那间,血染白衣……

    花汐吟看着穿肩而过的短剑,目光复杂地望着闻溪:“杀了我,你就能解恨吗?”

    “对,就是这个妖孽!除了害人你还会做什么?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要认识你!——”闻溪从怀中抽出短剑,朝她的肩膀猛刺过去,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锋没入她的骨肉,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滴,划过她的指尖,坠入泥中。

    花汐吟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凄厉地哭着:“你自己做的选择,谁也不能预料最后的结果,闻溪,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诛仙台上的人是我而不是苏浮,是我害死了他……”

    这五十年来,每每如梦她都会被惊醒,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一个残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是她,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她的泪划过苍白的脸颊,归于无声。

    现在的闻溪,就像濒临崩溃般哭叫:“……我明明只是想你死,为什么到头来诛仙台上魂飞魄散的却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回想起当年她在他们面前的笑,原来都是假的……花汐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疼,但是看到她这样掐着她的脖子,她的心口处还是针扎一般。

    ……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面带犹豫的少女:“你是……闻溪?”

    “仙尊是来找阿吟的么?”

    五十年前,慧云城中,白君卿代长生道人前来授道,道观外,有一个人走到他身后。

    她的手开始用力,压抑着剧烈的颤抖,用力地掐住那纤细的咽喉。

    “没关系。”闻溪的眼中尽是狠绝,压抑了五十年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她以全无理智可言,“没关系的……我不恨他,但是我恨你,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你唾手可得,尽管如此,你还是不爱他,他有什么不好,你不爱他却还这样折磨他——折磨我!?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你死了,他就会慢慢地将你忘了,我会代替你全心全意爱着他……你没有想错,就是我把你们的藏身之处告诉琼华仙尊,花汐吟,你可知这些年我有多想你死!”

    她知道闻溪是爱着苏浮的,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已经爱到了这种地步,不难想象她这五十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花汐吟看着她几乎疯狂的样子,心中不免难受:“苏浮他……”

    “最后一次见到你们时,我还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他那么爱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该再纠缠不清……但是我做不到。”闻溪苍凉的目光像是冰冷的深渊,一步步向她走来,神情分不清究竟是哭还是笑,她伸出手掐住花汐吟的咽喉,颤抖着,像是在苦苦挣扎的困兽,“我以为没了你他就会爱我,你可知他堂堂一个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死后却被逐出族谱,连皇陵都入不得!你害得他身败名裂,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回头看我……我在结界外,看着他宠你,保护你,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你!”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风姿绰约的少年早在试仙会上便已赢得了她的心,她以为自己可以抛开世俗专心修仙,这么多年,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天山弟子到被掌门收为徒儿,在门中,有多少弟子对她羡慕敬仰,师父也有传位与她的意向,但是无论她在人前怎么耀目地活着,夜深人静时,她总会被噩梦惊醒。

    闻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花汐吟,我这辈子就倾心于一人,只要他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可以赴汤蹈火……我这么爱他,可是他眼中却只有你!我放下了自尊,放下了廉耻,只为了他能回头看我一眼,我不乞求他会像爱你一样爱我,我只是想卑微地留在他身边,然而花汐吟,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最好的朋友,到头来却是你夺走了他。”

    “我让你别再说了……”

    闻溪莞尔:“世人皆说魔界帝姬暴虐无情,但你不过是在逃避而已,你不敢揭开真相,宁愿选择再也不去想。”

    “闻溪,别再说下去了。”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闻溪看着她的脸:“想得通吗?以你的聪慧,不可能毫无怀疑,花汐吟,你不忍去怀疑吗?”

    “我想过。”

    “五十年前,你们为了逃过仙门的追捕,在魔君的庇护下逃到南海,两年的安逸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难道你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闻溪松开手,那支蝴蝶钗坠落,砸进泥泞中。

    沉默间,仿佛又是五十年的光阴逝去,宣告这世间没有什么敌得过流年。

    看着成双的蝴蝶钗,她们却只剩下无声的沉默。

    花汐吟展开手心,手中躺着的亦是一支一模一样的蝴蝶钗:“当然记得,那日你送我这支钗子,我便下定决心要与你做一生的朋友。”

    “阿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天山的日子,那时候我说要和你做好姐妹。”她从怀中拿出一支银色蝴蝶钗。

    花汐吟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你被打入红莲地狱的时候,我人在天山,师父怕我惹事,把我关了起来。”闻溪眼中的笑意像是静止在冰雪下。

    ……

    “是。”弟子退了下去。

    “差几个人去将她找回来,现今形式危急,天山所有弟子都不得离开师门。”

    奉茶弟子低着头:“不知。”

    秋衡子皱眉:“可知她现在何处?”

    奉茶弟子喏喏道:“回掌门,闻溪师姐……昨夜便没有回来了。”

    天山见云宫中,秋衡子看了看今日奉茶的弟子,忽然问道:“闻溪还未起身吗?”

    ……

    花汐吟望着她,眼中仿佛开着盛世桃花:“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没想到今生还有机会和你见上一面,阿吟。”

    一抹如火霞红由远及近,仿若灿烂晨曦,令人再也挪不开视线。她看着那一抹红停在十步外,淡淡地笑了。

    宁静的清晨,花蕊初绽,莺啼婉转,草木枝头还挂着琉璃色的晨露,清风偶尔掠过湖面,泛开破碎的涟漪。海棠树下,青衣的女子静静妍立,灵秀的乌髻上簪着冰魄玉花般的珠花,薄水色的长绫轻盈地在空中翻飞,温婉动人的容颜,眉宇间一朵白昙花钿,双目似水,带一丝淡漠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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