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陵夜宿驿站,尚未返回邺康,便听得近日国师府接了两道旨。一道是北周皇帝圣旨,立国师之女云朝歌为后,及笄之日大婚。一道是太皇太后懿旨,宣国师之女云朝歌入宫受训,于陛下与太皇太后膝下教导。

    赵公陵怔了一怔,眉宇紧凝,他这趟返邺康,不想竟已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昔日他赠朝歌寻风,便是看出朝歌的性子纯真率性,虽出身娇贵,却与人无争,就如同昔年的云怀之,云淡风轻,坦荡无拘,因而他日也只有寻风能通朝歌的心意,伴着她阅尽云林,淌尽山河,无拘无束,他始终没有想到,有一日小朝歌这般单纯无争的孩子,会和那至高无上的后位牵扯在一起。

    “公子的茶水就要漫出来了。”

    赵公陵的眼中神情一敛,手上的动作也顺势一停,很自然地将手中的茶壶放置在桌上,收手,从神态到手上的动作,皆平静得半点有过晃神的意味都没有,若不是那桌案上的茶盏分明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赵公陵面前的青衣童子简直要以为自己方才是误会了赵公陵。

    赵公陵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青衣童子,他的面前本无人,那青衣童子想必是在他方才有片刻失神的空档来的,他竟半点察觉也没有,但此刻赵公陵的神色仍是平静得很,对于这青衣童子贸然与他同桌入座并没有流露出半点诧异之色,只是淡淡地在那童子面前也置了一杯茶盏,面色平静道:“我们大约是在哪里见过。只是不知童子为何会在此处。”

    那青衣童子的心中不禁对赵公陵更敬重了几分,他的气度不凡,从容不迫,且对一面之缘的小小童子竟尚且记得一清二楚,青衣童子笑了笑,谢过了赵公陵的茶,方才道:“昔日小人曾代我家主人赠公子香囊,今日有缘在此又遇见公子,公子尚且记得小人,实在令小人受宠若惊。”

    是了,燕归楼的那位青衣童子……

    见赵公陵不语,那童子倒也不畏生,自顾自道:“方才公子听闻了国师府云小姐为后入宫一事,倒是让小人想起了昔日在燕归楼中,公子与同行的贵人都曾一试我家主人的宝贝定纲珠……”

    乾坤朗朗,纲正天定,那定纲珠剔透无暇,美不胜收,来燕归楼的客人都能肆意观赏,只是燕归楼曾放话,那小小珠子,世间却无人能撼得动它,无数能人异士皆为了这一句厥词而一睹那定纲珠真容,却果真如燕归楼所言,没有人能撼得动它。

    便是当日怀之和明之亲自试了,都不曾撼动分毫。

    青衣童子看了眼赵公陵的神情,察言观色了一番,只见他神情淡淡,但并未开口中断,童子方才继续道:“那日与公子同行的三位贵人皆有缘一试,只可惜,那两位公子都不能撼动珠子分毫,除了……那位小姐……”

    果不其然,赵公陵的神色有了变化,若果真那日朝歌曾经撼动了那珠子,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家主人早就知道,那位能够令定纲珠臣服的云小姐,实在是贵不可言……”青衣童子笑道:“因而今日听闻北周皇帝陛下立后一事,也早在我家主人的意料之中。只是可惜,那日公子不曾与您的朋友一道试一试那定纲珠。或许……公子亦是贵不可言也说不定呢,您说呢?”

    “看来你我今日在这驿站之中,并非偶遇了。”赵公陵蓦地笑了。

    赵公陵为人清冷,寡言得很,如今这一笑,倒是将那青衣童子笑得不再敢故弄玄虚,当即起了身,正了色,恭恭敬敬地朝赵公陵作了个揖,低声道:“我家主人请公子一见,就在公子预订的厢房之中,还请公子一叙。”

    那青衣童子不等赵公陵回答,便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赵公陵默不作声地起身,在桌上留下了茶钱,方才从驿臣那接过门房号往厢房的方向去,因为时辰尚早,入宿的人并不多,赵公陵在自己的厢房前停住了脚,抬起的手尚未触及那已经是虚掩的房门,他的目光微凝,嘴角隐约有了些弧度,推门阔步走了进去。

    “公子回来了。”一头银白的头发用了一根短木枝歪歪扭扭地束在脑后,宽袖红袍,便是这样艳丽的颜色穿在身上,那人的面容却极其寡淡,依旧平平无奇,倒像个文弱书生:“在下燕归楼,小店以己命名,想必公子不曾听说过鄙人,也去过小店。”

    此时那正旁若无人地鸠占鹊巢的男子正一手提着茶壶哗啦哗啦往杯中倒水,一手挽着自己的宽袖以免沾湿,嘴里正儿八经的介绍自己。

    这便是青衣童子口中的燕归楼主人,在近几年于邺康城中突然大势壮大,那颇有脾气的燕归楼,从侍者童子到主人,皆是性情古怪,而眼前满头白发却面容年轻的怪异男子,就是那怪异的燕归楼的主人?

    赵公陵性情淡漠,此时眼中却难得地有了几分兴味,他在燕归楼递茶给他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拂过那人的腕间,脉象与他的面容一样平平无奇,甚至步履虚浮,没有半点内力外劲,果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当日楼主不曾现身,只请了童子派人送了一香囊予我。”赵公陵不曾饮茶,只是端在手中,目光幽深并没有错过燕归楼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今日楼主现身,是为了什么?”

    那燕归楼的脸色也如同他的发色一般异常苍白,此时却是笑了,这一笑,不知为何便又莫名地咳了起来,身子竟虚得很,赵公陵将那杯水递还给了燕归楼,看来更需要这杯水的,反而是他自己。

    燕归楼仓促间坐了下来饮了水才缓和了一些,向赵公陵道了谢,方才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公子乃西梁遗脉,我知道公子以‘赵家嫡子与梁国公主指腹为婚’为名寻了令妹多年,可便是寻到了,公子又凭什么护公主周全?”

    要知道,北周皇帝卫衍,对西梁的皇室与子民,可从来不仁慈。

    赵公陵的眼中瞬间冷了下来,那燕归楼却不畏惧,反而赞叹赵公陵沉得住气,只淡淡笑道:“那日云家小姐拿起了我的定纲珠,她是贵不可言的凤命,因而那卫衍方才对她如此上心,甚至下旨纳后。只可惜那日公子不曾一试,而公子之命,却更是贵不可言……”

    燕归楼忽然起身,朝赵公陵作揖道:“公子有此意也好,无此意也好,那梁国公主尚存于世,公子要护她周全,除非能有与卫衍相抗的本事。而燕某人……却是能助公子光复西梁,重登西梁帝位之人……”

    尚存于人世……

    ------题外话------

    乌鸦埋一下剧情线哈,别急别急,马上让朝歌入宫。

    ps,看到这里,还有人没看懂赵公陵才是朝歌亲哥哥的话,要打屁股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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