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蓓从皮转椅里,滑溜到了地毯上。她懒洋洋地爬回座位。

    挑了一支快节奏的歌,放出来听。摇头晃脑地听,她正怪声怪气跟唱呢,主任便回来了。

    不久,张勇和武树斌也回来了。办事处里热热闹闹。蓓蓓问大家中午是否订盒饭。

    一直在沉思的主任,突然开口了:“今天我请大家吃个饭。”

    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只管跟着主任走。

    他们从豪华的写字楼里出来,穿过地下通道,过了立交桥,走进一座旧小区。在一家小饭馆停下来,显然主任已经挑好了地方。只见招牌用儿童字歪斜写着“吱吱吱酒家”。

    “为什么是吱吱吱?”蓓蓓问。张勇答因为进去吃饭的都是老鼠。主任瞪了张勇一眼。主任说,他家自酿的土酒特香,人一喝,香得忍不住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凉菜上齐,主任举起杯来。大家连忙起立。

    主任示意大家坐下。突然,主任悲从中来,狠狠捶了一下饭桌。

    满桌凉菜都猛然一蹦。

    大家都吓了一跳。主任镇定片刻,依然是满脸肃穆,方才开口道:“没想到咱们这么小的办事处,竟然有人被邀请参加集团高管年会。连省公司汪懿珉都没机会!”

    主任将酒杯举到李蓓蓓眼前,说道:“贺总亲自给我打电话了,哎呀,给我紧张的!小李,你只管去,不要管其他人胡说八道,是金子总有闪光的一天。等完了你发达了,可别忘了办事处这几个弟兄呀!”

    他使劲地拍蓓蓓的肩膀。每拍一下,蓓蓓便矮一下,拍得真是很疼。

    张勇和武树斌开始还难以置信,惊讶地张圆嘴巴,目光复杂地对视了许多次。很快他们便善良地笑着,一起举杯祝贺蓓蓓。

    “就是,别管别人怎么看。”他俩抢着说。“你心里正,不怕别人说。”

    不等蓓蓓喝,他们都一干而尽。

    蓓蓓刚把酒杯放到唇边,张勇劈手把酒杯抢去,武树斌又从张勇手里抢过去,一口替她喝干了。这两个活宝,学着主任的样子,一人一边地使劲拍她的肩膀,叮嘱她少喝点。

    全部都跟她原想的不一样。

    蓓蓓很感动,心里酸酸的想哭,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险些脱口而出:“其实我真的很想做一个攀龙附凤的小贱人!”

    那三个人极度兴奋地热烈讨论着,接连碰杯,酒花乱溅,似乎已经忘记她的存在了。

    满桌都是“吱吱吱”的喝酒声。好烈的土酒啊!

    突如其来的,武树斌转过红脸,酒气熏天地吼道:“李蓓蓓,他们要是灌你酒,千万别不好意思推,小心喝倒了被他们占便宜。”

    张勇说:“就是,就是。李蓓蓓,到时候你这么干。你要杯白开水放手边,他们要你喝,你喝进嘴别咽下去,趁他们不注意你,假装喝水吐进去……”

    武树斌立刻指着他,忍着笑,大喝道:“爷说你上回,怎么没完没了要白开水呢?”

    张勇便扭捏着,屁股好像爬了蚂蚁,嘿然说:“爷感冒了么。”

    主任蹙眉沉思地说:“讲个挺严肃的事儿。有个大叔男扮女装,骗了许多网友。警察逮住他。警察问,你最担心的是什么?大叔愁苦道,最怕跟男人亲嘴,男人嘴臭,特恶心。警察问,那你怎么办?大叔一边扭腰一边娇滴滴地答,每次约会时,我就叫一杯白开水,说我感冒了。”

    主任说罢,饶有趣味地凝视张勇。

    武树斌强忍着笑,兴致勃勃追问:“如果男网友使强,硬要跟大叔做那事儿,大叔怎么说?”

    主任伸手一指张勇,正色说:“那还不简单,就说来月事了么。”

    张勇好奇地说:“咦,真的吗?男人喝了白开水就能来月事?我倒要试试。”

    满座皆笑。张勇茫然地瞪着大家,不明白大家笑什么。大家笑得趴在饭桌上。

    武树斌红着脸继续追问:“那要是……”他看了看蓓蓓,把要说的咽回去了。

    主任显然明白武树斌的疑惑。主任正色道:“那就说犯痔疮了么。”

    李蓓蓓笑得握住脸,要往外跑。张勇一脸茫然地一把揪住她:“你们到底笑什么呢?快跟爷说说,急死爷了!”

    热菜一盆盆上来。三人的讨论越发热烈,声音也越来越高。在希腊难民的问题上,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几乎要互相揪着脖领子打起来。

    一壶老酒见了底。

    等着上收局的羊肉汆面。主任笑道:“爷在这个公司……”

    主任说到这里,却立刻停了口,大红的脸尴尬地转向蓓蓓,特别认真地说:“小李,不好意思啊,说粗口了。我,在这个公司干了九年了,从来没有人请我去北京。”说完他用一双疲惫的满是皱纹的眼睛凝视李蓓蓓,良久,他叹了口气。武树斌和张勇都低头不语。

    主任抓住蓓蓓的肩头摇了摇:“闺女,珍惜这个机会。要努力!”

    互相搀扶着回到办事处,三名男士很快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时鼾声震天。

    蓓蓓缩在工位里,尽量不发出声音。她整理自己的思绪,对自己此刻心中的情丝挑逗非常不安。她想无论如何做点什么,对得起这次邀请。她坐下来,开始写一份对公司业务的建议书。

    或许因为喝了酒,缠绕心中的情丝越发如焚,像烧红的钢丝在五脏六腑穿来穿去。她无意间瞥见镜子里反映自己的脸,吓得一呆。只见自己媚眼如丝,双唇虽未搽口红,却竟是娇艳的桃红色,仿佛一丛火花扑啦啦从心底燃上来。

    她拧住自己滚烫的脸蛋,玩命地拧。又扇了自己俩嘴巴,让自己冷静下来,好集中注意力。

    建议书是关于,女员工如何在这家以工程技术男性文化主导的公司,建立职业树、成长发展,而不会象她自己刚来时那样迷茫无助。都是这段日子她作为一个文科女孩,在工科领域自学和思考的结果。

    很多地方,她自己也觉得写得很幼稚。

    可也想不出更好的表达了。

    看得改无可改。心里却有个声音提醒她,这么做是不对的,是一种僭越行为,像在职场投机。按她的级别,这建议应该发给省公司人力资源部,而不应发给集团大老板。

    可她还是以一种完成任务的心态,发给那位女秘书夏桐,请转贺总。

    写“贺总”二字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又把三位依然扯鼻鼾大睡的同事唤醒,给他们沏好了酽茶,蓓蓓就下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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