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沐来不及纠结多久,工作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当她满头大汗赶到那家小女孩生前住过的医院时,露天处早已人头攒动,多是探病亲友或街上看热闹的,也有医院里满脸担心的医生护士。

    大生早已在前头,背着他心爱的黑色质感相机,眼尖看到了她,扬起身越过人群向她招了招手。

    她只好硬着头皮挤上前,“麻烦让让……不好意思,工作需要请借过……”

    总算是穿过一大批人群,到了前面。

    大生忙不迭扯着她,箭一般地奔向大楼,“快快,还好我事先把记者证给民警溜过一遭,等其他报社的赶到,我们就弄不到第一手了。”

    可能以前经常跑这种突发状况,大生看上去熟练得多,带着相机也不觉得不便,领着颜沐得心应手地左右窜梭,像是个谨慎又机灵的兔子。

    到了电梯里,颜沐得了空当时间,怀着不安,内里早已心绪如麻,问道大生:“他也是家属之一吗?”

    大生点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叫李成,就是上次我们去看的那个小女孩的父亲。”他靠在电梯后墙上,撇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他发泄的方式太偏激,冲动过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劫持绑架,危害公共安全,随便来一罪名便能让他坐穿牢底,毁了他余生。如果那时候他们能有效率一些,或者早早安抚他,现在也不会这么糟糕。

    “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那些人做得很小心,应该会解决的啊?”

    大生扯嘴皮,“谁叫他们这次出人命了,还出在本来就困难的家庭户里,那些人本来是想给他补偿一笔钱,意思就是……叫他带着小儿子和妻子回老家,这事情就算过去了。可是谈不拢,一个大开口,一个不愿给。最后好像一分钱也没得到,他还莫名其妙丢了工作,大概气昏头脑,就破罐破摔了。”

    “做这种牵连其他无辜人的蠢事,把我们计划全打乱了,自己也得不偿失……”大生叹息。

    颜沐安慰道:“如果还有别的出路,或许也不会这样发展成这样,不过也许对我们也是个机会。他情绪不稳定,我们待会小心些。”

    两人出得电梯,直奔顶层的天台,几个警察已经在不远处对峙着,李成意外的很年轻,估计还不到三十,常年务工的缘故皮肤黝黑,他高站在边缘处,右手拿着把刀指对着警察,怀里禁锢着的护士瑟瑟发抖,害怕得几乎快哭出来了。

    见又来了一男一女,他难免有些气愤,“你们全都骗我!今天谁来也没用,出去!都出去!叫你们院长上来,我要见你们院长,不然我就,就和她同归于尽!”

    说罢,他还朝天台边上挪了挪,更加危险,他挟持的小护士受不住,瘫软着哭出声来。

    大生来到警察旁,大喊道:“李成你冷静点!你这样子今后让你老婆儿子怎么办!”

    李成本来是没怎么在意刚上来的两个年轻人,听到老婆孩子,有些微松容,眼里复杂又痛苦。又迅速恢复到原先的防备模样,恶狠狠道:“闭嘴!你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说些风凉话,只知道帮着那群心里黑透了的有钱人,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然后又小声地说:“他们……今后另外找个疼人的,好好过日子就成,反正跟着我也是吃苦。”

    常听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群悲戚惨烈的人不值得怜悯,大部分外人看去的可怜可悲,都是他们自己造成的,这与佛家所讲的因果论所差无几。可反过来也是讲得通的,再穷凶极恶的人,也有其为人不知的柔软一面,谁都想本本分分地过好自己的一生,一旦被命运戏耍得太过分,难免会恼羞成怒,害人害己。

    颜沐喘息未定,上前一步,“李成,你放松点,不要紧张。我们都不是你的仇人,没有想要害你。”她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我们是记者不是坏人,而且我们一直在暗里探查这个事件,而且现在进展得很不错。我前段时间还见过你女儿的,在这个医院走廊的病床上,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她继续试探道:“你女儿乖巧懂事,安安静静的,看得出来,你们很爱她。”

    蛇打七寸,颜沐的话很好地戳中李成的软肋,他果然没那么气势汹汹,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只是依旧站在原地,苦笑道:“对啊,小小的年纪,不知道怎么那么懂事,不像别家的孩子那么吵闹。”他对颜沐说,“她的假发还是我给买的,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商场,都没有找到适合的,最后反倒在地铁站的地摊上相中了。”

    如果她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想必他们会是很满足的四口之家,他是顶梁柱一样的男人,打拼虽然很艰难,家里和顺平安再辛苦点也没关系。

    李成眼神迷离,像是在不停回忆懊恼。颜沐不放过任何机会,紧紧看着李成神色,恰巧这时,她手机振动,是自蹊紧急打来的越洋电话。

    颜沐脑袋如被泼了水,算上时差,这可正是那边的深夜,短暂犹豫,她接下电话:“自蹊?”

    顾自蹊急切的声音还带着些喑哑,“颜沐,妈刚跟我打电话说你那出事了,你听我的,离远些千万别去劫持现场,那里很危险的。”

    偏偏卡在这时候……

    颜沐这边情况紧急,她声音压低些,随口道:“我这边还有事,先不说了。”毫不迟疑,她挂掉了电话,手机关机。

    再看向李成时,他已恢复原样,敛好多余神色,自嘲:“你们这些记者,说起来也是一路货色,帮着贪官和有钱人,用笔杆子在报纸上把他们夸得上天了,哪里是真的要理会我们这些事。”

    大生一直在警察边上偷摸着拍照,听他这口气,忍不住骂出声来,“我去!”

    这么给他说好话都没用,该是有多愤世嫉俗。

    警察紧盯着李成,拿出小型对讲机,“嫌疑人情绪不稳定,或有心理疾病,建议疏散人群。”

    颜沐不为所动,继续和他聊起来:“虽然女儿不在了,可是你还有一个那么小的儿子,他将来不

    是还得依靠着你。”

    李成摇摇头,颓然模样,“他们啊,欺负我没本事,断了我的生路存心不想让我活,儿子跟着我

    也是吃苦,倒不如我现在就把一切都解决了。”

    “那你也不能难为无辜的人啊!”大生忍不住在混乱中插了一句。

    在李成胸前的护士腿都软了,煞白面部难受得皱成一团。奈何被死死箍着,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去挣脱一个壮年男人。

    更何况……他们俩身后就是十八层高的大楼边上,连个防护都没有,稍处理得不好,只怕两人会一起跌落。

    双方又陷入僵持谁也不相让,由于无法估计李成的威胁程度,整栋楼已经封锁了,楼下的群众在下头警察的劝导下退了好些,也有些回去了。

    警察跟李成谈判无果,拿出对讲机,不知又讲了什么,颜沐把能说的都说了,还是无济于事,同大生都有些无可奈何,神经像跟弦似的紧紧绷着。

    李成往楼下望了一眼,纯粹看热闹的人也在陆陆续续离开,看来他想要等的人是不会来了。

    他还是灰心绝望,仓皇悲观认为自己太没用,明知女儿被人害了,他握着冤屈却无可奈何,只能愚蠢地用最直接的办法像个疯子似的叫嚣。这世上没人瞧得上他,更别提拿出好心来帮他。

    他收回目光,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便宜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今儿偏要把这事闹大。”

    颜沐敏感地察觉出不对劲,在他拖住女护士的时候,吼了一声,“李成别冲动!”

    来不及再僵持,警察抓住这个好机会,身手敏捷地飞奔过去,在李成分神间猛地施力,一把拽下那女护士,女护士猝不及防,向前摔去,被另一名警察堪堪接住。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李成本就害怕,怎能比得上常年训练的警察,“啊——”,来不及反应,受到惊吓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双脚绊住,竟生生往后摔下。

    后面就是空旷危险的高空!

    千钧一发之际,谁都没有看清,警察不知怎么就撑在露台边上,吃力地拽住了跌落的李成。紧急状况下,他力道用得不对,看上去两人都不好受,可他偏偏咬着牙怎么也不撒手,抵死拉住半空的摇摇欲坠的李成。

    底下将散未散的人群一下子又被上空的变故吸引住,纷纷惊呼议论。

    “小心点,别乱动。”警察从牙缝里艰难挤出这几个字。

    其他人里,颜沐离他们最近,跑过去撑在露台另一边,把手递向愣怔着的李成,“千万别放手,来,把另一只手给我!”

    李成恍惚间听到上面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了好一会,张了张嘴,说什么也没人知道。

    颜沐着急了,“你不要想得那么偏激,我们真的可以帮你的,别拿自己的命赌气!”

    旁边的警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脸上都已泛白,不知从哪来的信念偏在强撑着。李成垂下头,慢

    吞吞地,将另一只手递上去。

    大生和其余警察也过来了,齐心拉住他,好赖将他拉扯上来。

    谁也想不到,原本想象出的恐怖威胁,最后就这么轻易解决,在天台上的人精疲力竭,颜沐休息

    了会,对李成说:“你也看到了,我们都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是你太看轻你自己”。

    李成从方才起一味闷着头,黝黑皮肤的遮掩下,神色难辨。

    其他的电视记者纷纷上前争相做采访和实时报导,被吓得楚楚可怜的小护士万幸只有轻伤,直接

    送去病房包扎录口供。片刻休息后,警察依照规矩,给李成拷上手铐准备押走,颜沐和大生站在一旁,最后开口:“对于你的经历我感到很抱歉,但想要给你的帮助是真心实意的,如果你愿意,可以配合我们用正当途径,来给你女儿报仇。”

    李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他的妻子这时才得到消息,抱着儿子匆匆赶来,气喘吁吁,连衣服都跑乱了,看到丈夫这模样,定在原地好一会,最后没忍住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总算将这一插曲告一段落,警车开走后,他们随人群潮慢慢走着,颜沐饶有趣味地欣赏方才大生拍的照片,顺便思量着要配什么文字,面前余光突然出现一带衣裙。

    端庄飘然,气质不斐。

    偏偏这种情况下不期而遇,颜沐愕然,脱口的话没经过大脑:“你在国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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