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娴说着便要推开冰室的门,乾隆稍作犹豫,拿起搭在一旁的狐裘,赶了上去,说道:“朕随你一起。”

    景娴侧过头,深深看了乾隆一眼,轻轻颔首。

    冰室里,景娴一支支点燃了两侧的蜡烛,对着躺在冰床上的五格格说道:“你阿玛来看你了,高兴吗?”

    乾隆将狐裘披到景娴身上,柔声说道:“朕去抱一抱和安。”他走到冰床前,俯身将五公主抱进怀里。怀中的孩子恐怕会是他此生最为心爱的公主……上苍无情,总是夺走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不论是孩子,还是感情。他抬起右手,轻轻摸着五格格的脸颊。吹弹可破的脸蛋儿,既白且凉,像雪一般,乾隆轻声说道:“孩子,阿玛对不住你。”他在妻子和女儿面前,完全抛却了天子威仪。

    景娴抬起右手,轻轻搓着自己的左臂,嘴角渐渐漾出一抹温柔的笑。五格格在世时,乾隆虽已极为宠爱,这样的情形却很少见。景娴走到乾隆身后,伸出双臂轻揽住他。乾隆身子一震,闭上双眼,说道:“你很久没这样抱过朕了。”

    只是片刻,景娴便松开了手,说道:“年纪大了,再做这样的事儿,被他人知道,会笑话的。”

    乾隆轻笑摇头,将五格格轻轻放在床上,承诺道:“和安,往后朕得空了,便来看你。”话毕,他拉起景娴的手,说道,“朕明儿个还要上早朝,明儿个晚些时候,你我二人再来看和安,你看可好?”

    景娴轻轻搓着乾隆冰凉的手,顺从般说道:“你说怎样便怎样,只是……别再病在景仁宫了。”

    景仁宫东稍间,景娴替乾隆脱着汉服。乾隆‘不经意’间问道:“你今儿个去咸福宫了?”

    景娴的手顿了顿,旋即转过身将手中汉服搭在一旁,说道:“你是命那曹霑入宫修书,并非做囚犯啊。”

    乾隆轻哼一声:“他太过狂妄,在朕面前,一丝收敛也无。若非朕念着旧情,他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朕砍的。”

    景娴坐到雕花铜镜前,拔下插在头上的发簪,说道:“臣妾倒是觉着,他并无恶意。”

    乾隆却道:“朕的江山,轮不到他人诟病。文人该做文人当做之事。”

    景娴回过头看着乾隆,问道:“文人当做什么事啊?他那支笔,针砭时弊,皇上竟不觉着是好事吗?”

    乾隆坐到床上,说道:“朕自认并非‘昏君’,刘墉那般的谏臣,也是容得的。朕只是觉着,以他的经历,所思所想未免片面。”乾隆略作思忖,继续说道,“那曹霑的确才华横溢,便是当朝状元亦难以与之匹敌。正因如此,朕不得不加着小心。”

    景娴轻轻颔首。她梳了梳头发,起身坐到乾隆身边,说道:“既然他肯修书,皇上亦该以礼相待。”

    “朕待他还不够‘以礼’吗?”乾隆看着景娴的侧颜,说道,“朕特旨准他待在咸福宫修书,你看这满朝文武,哪个敢入朕的后宫?他这一住,恐怕要住个三年五载,还要朕如何待他啊?”

    景娴浅笑摇头:“皇上,您命小唐的手下守着那咸福宫,分明是将他视作‘重犯’了!”

    乾隆挑了挑眉毛,右手抬起,捋了捋景娴的头发,说道:“他若是醉心于那部‘红楼梦’,朕便是调来整个儿紫禁城的亲兵守着,他也是不会介意的。”

    景娴深感无奈,却也并未准备继续说下去。

    乾隆思忖片刻,说道:“今儿个你带着那曹夫人去见曹霑,可觉出有何不妥之处?”

    “不妥?”景娴侧过头看着乾隆,问道,“皇上想说什么?”

    乾隆仰身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说道:“你们女人最是敏感,朕不信你觉察不到。”

    景娴翻了个白眼,展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而后说道:“皇上是想说,曹霑不怎么将他夫人放在心上?”

    乾隆轻轻颔首:“若说他痴,如何会痴到此等地步,除非……”

    景娴嫣然一笑:戏谑道:“四哥不会不知道,曹霑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吧。”

    “表妹?”乾隆略加思忖,问道,“你说的,是李煦的孙女?”

    景娴轻轻颔首。

    乾隆继续说道:“朕若是记得不错,李家当年该是被全家抄斩了。难不成那曹霑的表妹还活着?”

    景娴轻轻摇头:“臣妾也只是猜测那曹霑心系李绮筠而已。”

    乾隆右手食指轻轻蹭着鼻尖,缓缓说道:“这件事儿,朕倒要查上一查。”

    景娴轻叹口气:“很多年前的旧事了,皇上何必再费人力。”

    乾隆却道:“这并非小事啊……”

    景娴不再理他,自顾自躺了下来。

    乾隆侧过身,将左臂搭在景娴身上,说道:“不说这些了。过些日子围场狩猎,你可准备妥当了?”

    景娴心中不无犹豫,思忖着开口说道:“臣妾想留在宫里。”

    乾隆蹙起眉头:“前些日子说好的……”他轻抚着景娴的脸颊,问道,“你是舍不得离开和安?”

    景娴右手捋着搭在胸前的头发,眼睛渐渐红了:“我也很想这段日子能快些过去。”

    乾隆将景娴揽进怀中,柔声劝道:“会过去的……无论如何,这一次,你都要跟朕去。骑马狩猎的日子,不那么难捱。”

    景娴紧紧抱住乾隆:“四哥,我好想你。”

    乾隆知道,她哭了……他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的逃避。轻轻摸着景娴的后脑勺,他说道:“四哥在,一直都在。四哥再也不会离开你。”他终于见到了她的脆弱、不安与无助。却原来,那些‘清冷孤傲’也不过是她的伪装,夜里的人,最真实。

    景娴微抬起头看着乾隆,说道:“四哥说过的话,将来也要作数。”

    乾隆承诺道:“自然作数,朕是天子嘛。金口玉言,说一不二。”

    景娴轻轻笑了。任是她再了解乾隆的‘多情’,此刻她也愿相信这句话他出自真心。将来……将来的事,只能用‘圣心难测’这四字来诠释了。她苦涩一笑,居庙堂之高当真是好事吗?哪里比得上人在江湖时的自在与洒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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