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州有西缘郡、冀郡、东乡郡三处,其中冀郡人口多于其余两郡之和,是州使府所在地,也是劫传离教生根发芽的原土。说到劫传离教,就不得不提到百花劫,在离教的传说中他是唯一一个除离以外被称作神的人,那时鸢尾州还没有离教,在本土他们有自己的独特原教,原教是一个叫作莲生子的人开创的,传说他从一朵莲花中降生,那朵莲花中的莲蓬巨大无比,待莲花绽开时,他处在五颗莲子的中央对每一个过客天真无邪地微笑,后来被一位天性善良的女子收养,将他抚养成人并取名为莲生子。莲生子在后来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离奇身世,他的养母在生前从未跟他提起过,直到她不明所以地死于一颗毒莲,那颗毒莲正是和莲生子一起降生的那五颗中的一颗,背痛欲绝的莲生子从此开始笃信因果,脱离尘世数十载,而后以原教宗师的身份复出,开始广收门徒传播自己的教义,逐渐将原教的种子撒遍了整个鸢尾州。百花劫,不知其来自何处,但精通幻术,信奉离教,亲眼见到鸢尾百姓饥寒交迫,便暗自下定决心要将离教传入鸢尾,解救水深火热中的芸芸众生,而传播离教最大的阻碍就是鸢尾本土的原教。

    起初,百花劫来到东乡郡行医,他不但帮人看病,还劝导人们如何修身,如何从烦碎琐屑的桎梏中通往福地(离教谶语,意指死后的静谧世界),那些被生活戕残得面目全非的病人开始信奉他的教义,皈依离教。在东乡燃起的离教之火迅速便有燎原之势,他的门徒将他的教义先后带到西缘郡和冀郡,此时莲生子和他的信众们开始恐慌,开始排挤离教,甚至暗地里残害离教信徒,后来这种迫害变得明目张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看着这些因他而死的信众,他决定不再沉默,不再退让,组织为数不多的门徒反抗原教的压迫,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与扎根在本土的原教分庭抗礼,只能是膛臂挡车,自取灭亡,想要战胜原教,只能智胜不能莽撞,他想出路可能在莲生子的身上,于是他向莲生子下了战书,以斗法辩论决定谁能留在鸢尾,这场旷世的斗法便以“生死无岸”展开。(无岸,原教和离教的共同语义,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无意义,无目的)莲生子笃信因果,认定万事万物有因有果,因果便是目的,便是意义,生死有岸不置可否,往生(原教用语,泛指前世以及前世的前世)是因,现世是果,存在便是合理,便是不容置疑。百花劫阐释离教,参悟三日,得到生死无岸,所有的存在只是简简单单的存在,没有其他,更没有理由,妄图去寻找目的和意义的人最终将变成囚徒(离教用语,泛指违背常规,肆意叛逆,无法救赎而受戒徒终身禁锢的人)

    莲生子别无选择,他只能接受这个异教徒的挑衅,斗法那天,百花劫带着门徒来到冀郡,见到了比他大很多的莲生子,莲生子总是笑着,信心满满地笑着,就像他刚出生时的那样,百花劫是知道莲生子身世的,自然也知道那种笑代表了什么。

    斗法由教义的论辩引入,然后是存在性,在生死无岸的主题上卡住,谁也不能说服谁,围观的百姓和弟子只看到他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这样争辩了三天三夜,谁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结果其实两人都猜到了,莲生子知道只要自己不停地争辩,百花劫就永远也不会赢,百花劫也知道只靠口舌之争,不能让众人信服,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顾一切代价,让离教在鸢尾遍地开花。

    百花劫站在高处俯视着众人,眼神平静如水,一身褪色的离教黄袍,仔细聆听着莲生子滔滔不绝的宣讲,面容谦恭。莲生子的才华是不容置疑的,他能将相同的语义拆解又揉合,揉合又拆解,语言对于他来说似乎只是一种取乐的玩物,不值一提。百花劫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后,没有像前面那样同他再诡辩什么,也没有再去看他一眼,他知道这场斗法他赢定了。

    “我前往福地,去架起生死之岸,必让芸芸众生渡得彼岸,脱离饥寒交迫,不惧生老病死,如若不能,则生死无岸。”说完他肃立在风中,用幻术点燃了自己,他始终站着没发出一丝声响,四周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大火在风中翻腾呼啸。

    百花劫的话震惊了所有的人,但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那身大火,所有人都知道丹朱国是忌讳火葬的,大火缠身意味着什么,和百花劫的畿言联系起来,所有人的后背都惊出了冷汗。

    最后莲生子识趣地离开了鸢尾,在百花劫面前他的那些长篇烂赘显得可笑至极,至于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还有传说他服下了另一颗毒莲,死在路边,毒莲就只剩下了三颗……

    百花劫去冀郡斗法之前,已把后事给弟子交付妥当,门徒中出现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子叫“鸣僧”,他不仅得到了百花劫的全部衣钵,似乎还继承了他的辩术和洞察力,在之后离教和原教都群龙无主的混乱局面下力挽狂澜,而成中流砥柱,一举将原教融入到离教中去,并称为劫传离教,从此鸢尾出现离教兴盛的巅峰时期,一系列完备的教义、戒律和等级制度接连推出,一时间“鸣僧”不仅仅是人名,更是绝对权利的代名词。劫传离教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在无数代鸣僧的强权统治下,教体一成不变,这些陈旧的教条薪火相传下来,再加上逐渐形成的母系集权,鸢尾州变得封闭、落后、因循守旧、黑暗、腌臜甚至肮脏。如今的冀郡离教强权者也不过是在那块乌烟瘴气的犄角旮旯里玩弄权柄而已,惧怕改变,将过时的教条作为唯一的行事准则,更大的阻碍可能是他们身处其中的那个不小的群体。

    辛子答应过普贞要送他们穿过深不可测的冀郡,这段路上一切麻烦都离他们远远的,两兄妹都知道这是因为辛子的缘故,因为他那个令人忌惮的哥哥。辛子似乎极不情愿在州使府里多待,匆匆跟在位的鸣僧众魃打过照面后,就领着她俩向北赶去,普贞清楚地听到辛子会见众魃时所说的话,好像是“现在还没到时候,要等时机成熟才能动手。”,这句话明显暗示他和鸣僧众魃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猫腻,但他却丝毫没有避讳她俩,这又是为什么呢?当辛子问起她为何到这里来时,她的心便开始隐隐作痛,鼻子酸得厉害,甚至认为自己太过自作多情,她无法回答说“那人丢下我走了”,因为那人从未开口说过“爱她”,也就谈不上抛弃不抛弃的了。她想她只求能再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不管结果如何,她都是自作自受罢了,他们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她想替他分担过往,可他却总是吝啬得近乎冷漠,太过绝情,可是在心底里她真的不想看到零归独自啮食痛苦,而后愈加冷漠,冰凉得像一块石头,想着想着,心里难受而落寞,强忍住自己的眼泪,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偷偷地揉了揉渐红的眼眶。

    樱花州,中咸郡,皇宫主殿的内殿中,言心婉端坐在铜镜前,身后钟秀清精心打理着她头上乌黑秀丽的长发,不时捏捏她白净的脸蛋,母女俩就轻松地打闹开来。言心婉曾问过她母亲她的父亲是谁,但她总是一脸难以掩饰的苦涩,摸着她的秀发说:“和其他的男人一样,都被放逐鸢尾州了。”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梦会成为真的,是在她十岁那年,不知为何那一年她特别贪睡,醒来后能清晰地想起梦里发生过的事,接着一件一件,一模一样在自己身边重演。虽然那时还很小,但她知道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惩罚,是一种无法诊断的怪病,她必须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梦境,让这些梦不至于太糟糕,而惹出大乱子,最好是学会如何能不做梦。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庆幸自己能够逐渐掌控自己的梦境,但有时也会出现差错,十八岁时那场中咸郡的大火,就是她无意间在梦中放的。她知道姥姥可能因为此事已经怀恨在心了,因为她从梦中醒来时看见姥姥手里拿着刀,可是姥姥怎么会因为一场无缘由的大火,而想杀害她呢?她毕竟也是她过去异常疼爱的孙女呀!

    “母亲,明天我到姥姥那去。”

    “好啊!是该去看看她,她最疼爱的是你了。”

    “姥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言心婉出神地望着母亲说。

    “可能是酒徒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听她说他们年轻时平凡相爱,后来因为离教的戒律而被迫分开,这一分开就是三十年,三十年间脸上额头上都爬满了思念,如今破镜重圆,而又生离死别,任谁都接受不了。”

    “爱,就是生死相依。”言心婉低声嘟囔着。

    “婉儿,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什么。”她走神般地敷衍了句。

    北峪郡,渠峰山麓,两男一女正在方圆之内寻找着什么,他们正是在山洞坍塌后逃出困境的子虚、莫和如烟,但零归却一直没有找着,他们便决定慢慢朝南走,零归应该能很快跟上来的,却没想到在前方不远处的“古莲小庄”见到了他,小庄的主人身着青衣,目光坚毅,气宇不凡,自称“古莲”。小庄院内没有真正的荷花莲蓬,这里四季飞雪是养不活莲的,主人只是将莲花的木雕摆满院落,见那雕刻栩栩如生,出神入化,光泽四溢的靛青植物涂料,散发着悠悠的泥塘气息,整个院落绽开无数芙蓉。

    零归和这个自称“古莲”的人很谈得来,他发现古莲并不信奉离教,而是笃信因果,他讲了很多与离教迥异甚至相悖的教义,他还说相遇就是缘分,便伸手从怀里取出三颗古莲子,让零归在其中挑选一颗,零归也不好拒绝就按照他的意思随便拿了一颗。

    “古莲子本来有五颗,我母亲吃下一颗毒莲,而我吃下一颗永生莲,这才知道五颗莲子有不同的作用,除去死亡和永生的两颗,你手里的那颗具体有什么作用,只有试过才知道。”古莲平静地望着零归,零归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百年间的沧桑和孤独,他才开始相信古莲说的话是真的。

    “它能带来想象不到的神奇作用,作用不知是好是坏,只有试过才知道,这开的是什么玩笑,万一试坏了,那这辈子就完了。”

    古莲只是笑着,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眼前这人是不会拒绝这颗古莲子的,就好像这世界上有某些事,明明知道它是一个圈套,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往下跳,似乎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说“那是一个圈套”。无法预知是一种惶恐,更是一种快感,活着的快感,隐秘而剧烈,短暂但深刻,就像在阴郁的渊底攫取到刺伤眼膜的光迹,那光迹就是刺伤得都流出血来般的生之喜悦,如夏花,如秋叶。

    子虚和莫找到零归后没做停留,他们就一起离开了古莲小庄,零归在路上一直把玩着手里的古莲,想要推测出所有可能的结果,但他发现未来的变数实在太多了。莫和如烟也开始熟络起来,一路上有说有笑的,丝毫没有顾及到旁边的子虚和零归,零归拿出慧宁偷偷给他的那张古图递给子虚,他在之前已经仔细看过无数遍了,是壁画中那幅画着蛇咬尾图样的古图,他指着蛇的眼睛轻声对子虚说:“这条蛇和其他的不一样,它的眼睛是睁着的。”子虚显然也发现了不同之处,倒吸了口凉气,仔细盯着那只诡异的眼睛,突然一个机灵,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把古图翻过来看,果然发现这条蛇的另一只眼也是睁着的,这幅画的正反两面就组合成一条完整的青蛇,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尾巴,透过光影竟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喂,听说你以前是一个什么?游侠?”如烟渡到莫的跟前,笑嘻嘻地问道。

    “嗯,算是吧!”莫支支吾吾了半天,心虚地回了句。

    “与南皇比较起来,我更欣赏游侠!”如烟似乎看出了什么,巧妙地和道。

    “不会的!你和其他人一样真正在意的不是好坏,而是强弱。”莫就像要将如烟看透一般,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中笼罩着阴郁的迷雾,看着看着,他发现自己错了,那弘匀开的金漆般的眼波里什么也没有,仿佛都能倒影出自己的丑态。

    “也许是吧!”她的回答是那么的刺耳,似乎是在说她见惯了像他这样的人一样,满不在乎。

    就在此刻,让他回到凉衣收复北方的那颗强烈的心,动摇了,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乞丐般的游侠身份,倦怠而不堪。在世人看来,统一一个国家,成为万人敬仰的君王,这是多么崇高而不朽的功业啊!为何自己会因为别人的一个眼神而动摇,不,不会的,他想他会回到凉衣的,而自己的宿命就是完成一个帝国的统一大业,没有谁能从他的手里夺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野丘,迦南,无垠的阿索之上,那荒甸甸的磷火依稀闪烁,怪戒湿罗萨婆的祭殿像一栋屹立在亘古边缘的冰冷的遗迹,一切安定如常,却能隐约嗅到尘封千年的沧桑,清酋三日尚未到来,这股漆黑混合着冰凉气息的深处,总是会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

    “你竟然选择了剑魔。为什么不是风素?你应该知道那个叫零归的人秉性不群,纸折的灯笼经不起风吹雨打,沉沦则无可救药。”那声音低郁沉闷,轰隆隆地在黑暗里回响。

    “因心钝而秉性不群,总是陷入阴霾的漆黑双眼,才真正地渴望找到光线,这种异常敏感的钝性才会为大美驻足,甚至牺牲。”说话的正是被祭殿吞没的影戒白翎。

    “白翎,你不觉得自己很残忍吗?”

    “萨婆,放任兽魔风素,才是真正的残忍,难道你忘记以前的事了吗?”

    “就照你说的,我们看看零归怎么才能过幻魔言心婉这一关。”

    “神离已经通过异戒萳夕拿回了他的左眼,鬼蜮已经壮大起来,看来他动手的日子快要到了,真不知道,金螭到底遗落在什么鬼地方,要是让神离再找到金螭,我们可就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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