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什么东西都看不清,眼前是周施迟模模糊糊的身影。大概是他眼睛里细碎的星光,她才勉强看住他的位置。

    这内殿里的摆设很普通,就放了一张小巧的松木桌子,倒也空旷的很。有时候她夜里爬起来,不是碰倒花瓶就是撞到屏风,后来她干脆就把这些都撤掉了。她睡不着了,都得爬起来喝上一杯水,不然喉咙干干的,第二天说话都不舒服。

    她看着他,两人的眼神里都发着亮。

    周施迟缓缓把手放在苏秦的肩膀上,苏秦一抖身子,他的手就掉了下来。他显然吃了一惊,却还是镇定的说道:“咱们走吧,趁着夜色。”

    苏秦好久都不吭声,周施迟也看不到她的脸色。

    他又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晃了晃。“我之所以把箭头针对你,是我料到李渊会为你挡那一箭,我要不这样,依李渊的身手,躲开这只箭易如反掌,我并没有伤害你的意图。”

    苏秦还是不说话。

    她觉得周施迟的做法有点可恨,可他却说,如果他不这样做,只怕他们是没有命出去的。

    她摇了摇头,说:“不,以前你根本舍不得我冒险,那时候上树掏小鸟的时候,每次你都拦着我,说树高,怕我受伤。现在你那我来做诱饵,还想杀了李渊,你.....”

    她缓缓倒退了几步,渐渐远离他,她越后退,心里就越颤抖,直到周施迟的影子与夜色混为一体,她看不见了,反倒有些心安。

    隔着空气,她冲着他的位置喊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她说完爬上了床榻,用被褥蒙住了头。她是不想再看到曾经的伙伴手足相残,她曾经担心的是李渊会要了周施迟的命,可不想事实总是和想像存在差距,李渊每次都说,可他并没有真正拿周施迟怎么样。这会儿,反倒是周施迟先下手为强。她接受不了,周施迟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夜里的大殿冷冷清清,窗子都关严了,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了过来,苏秦又吼道:“你快走吧!”

    但脚步声并没有停下来,而是一直走到床前。

    周施迟伸手要拉开她的被褥,他的力气很大,苏秦想和他相持一会儿,就死死拉着被子不松,可就僵持了一下就再也撑不住了。撑不住就不撑,她理直气壮地坐起来身子,占据着床的正中间,她狠狠瞪着他,眼神里的光芒有些发亮。

    她还穿着白色的内衣,松垮垮的。她说:“我不想再做任何事了,李渊快死了,是因为我。你要是了解我,应该知道我会内疚,他是我们的伙伴,你怎么忍心杀了他?”

    周施迟叹了口气,说:“你应该恨他才对的。”

    苏秦摇了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他想杀你,你早就没命了,你能活到今天,是他对你的容忍了。”

    苏秦闹不清楚自己的立场了,之前还是站在周施迟的一边,难道仅仅因为李渊救了她,她就自然而然转变了立场吗?她只觉得该站在正确一方,尽管两个人的做事方法上都不是完美,可现在的确是李渊奄奄一息。

    周施迟伏下来身子,换了一副腔调,温柔问道:“那好,我知道你心软,我也不想真伤害他。我们现在就走吧,再也不管他的事了,他会好起来,会继续做他的皇帝,之后,他就再也想不起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远离他的视线,他会忘掉我们的。”

    苏秦最终也没有离开,她不想再听周施迟的解释了。很多事情真的很奇怪,明明讨厌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却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然后所有的曾经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完全颠倒了一个顺序。

    她坐在床榻上,很难过,夜色的寂静里,晕染了些清冷。

    周施迟不说话了,坐在床边看着她,他的眼神看不清晰,但肯定也是落寞。他做了一件错事,就必须为自己的过错负责。

    最后,他说:“秦儿,我会去负荆请罪,我知道,谋杀皇上,可是要诛灭九族的,可谁让我一时间冲昏了头脑,既然我做了,我得去承担。”

    他的语气很镇定,尤其面对死亡时的这种镇定,真的特别奇妙。苏秦哭了,她说:“你会死的,你还是快走吧,没人知道是你刺杀他。我不会说,如果他能醒过来,我会帮你敷衍过去,如果他醒不过来,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周施迟不肯,“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我做的事情我来承担,我知道他对你不好,你留下来,肯定会遭殃的。”

    他说这些,是想鼓动苏秦的心,可苏秦决定留下来了,所以不管他怎么说,她都要等着李渊醒过来。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苏秦早早醒过来,寂静的光线透过窗子,斜斜洒下来一片光辉。

    她想知道李渊最近的情况如何,可这事情谁也不清楚,问玉珠,她当然不知道。因为皇后在李渊那里的话,苏秦也不好贸然前去,一时半刻也探视不了李渊的病情。

    最近皇帝受了伤,朝廷里是群龙无首,很多大臣统统做好了自己的打算,倘若李渊真醒不过来,怕是又要闹起党派纠纷。她想了一会儿,始终觉得一个国家的皇帝,是万万不能受伤的。倘若被邻国知道的话,可是危在旦夕的事情。

    她推翻自己先前的思想斗争,拉着玉珠去了李渊的殿里。

    想想也是凑巧,苏玉贞前脚刚走,苏秦就来了。那个伺候李渊的宫娥给苏秦让出一个空,她说:“皇上状况基本稳定,夜里也说过梦话,说什么奴婢听不清楚,可他却还没醒来过。御医说了,只要这两天皇帝能醒过来一次,基本上就可以性命无忧了。太后也来看过,次数不少,皇后也是整天往这边跑,一天都不落下。”

    苏秦应了一声,说:“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那个宫娥退下后,玉珠也跟着退下去了。

    李渊的面色还是那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般。黄色的被褥上印了几条龙,她呆呆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心酸。她看着他,眼神有些惆怅,她觉得自己的心境真是变化了不少,她同情起他来。

    怎么说他也救了她,可能是抱着这样一种态度,她对他任何的感情,都像是一种合情合理的宣泄。她静静坐在床前,期待着他能醒过来。

    是啊,只要他能醒过来,这一切才算有个交代。她觉得她已经不在乎能不能出去宫外,就算一辈子留在宫里,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恨他,就算他不知道他冤枉了她多少次,不知道她委屈了多少次。但现在,只要他能醒过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在床头捂着他的手,他的手很凉,尽管盖了这么多的被子,还是有一种投入心扉的凉意。她知道生命垂危的人都有他现在的情况,他很危险,随时可能丢掉生命。

    这该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你平时最熟悉的人,突然有一天不见了,你怎么着也找不着,就这样平白无故的消失,像水蒸气一般。

    她在他身边呆了一上午,不时的给他嘴里喂上几口清水。常说清水能解百毒,喝水多了,是不是也能保住他的命?

    可能是她的付出感动了他,在她守护了他四个时辰后,李渊终于醒过来了。可他还很虚弱,干裂的嘴唇有些发白。

    他虚软的睁着眼睛,说:“你,没走?”

    她想他应该是个问句,可惜他体力不好,连语调都把握不清楚了。

    她激动地握着他的手,狠狠的点头,想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应该快点告诉御医,她想站起身来,尽管通知到门口候着的宫娥。可李渊在手上加了把力气,说:“不用,不用告诉,他们。我没事了,只要让我,在好好睡上一觉,基本上,就可以康复了。”

    一句话被他断开成好多词语,可他实在是精力有限,能完整表达一句话的能力都没有了。可他还在强撑着,试探性的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走了。那天,你明明有机会走的。”

    苏秦本来就泪眼婆娑着了,此刻听他一说,眼泪更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说:“等你好起来的时候,我们再讨论这个话题吧!”

    她又重新帮他掖好被角,就像当初云芝一样。她渐渐发现,自从没了云芝,好多需要打点的事情,她自己倒也可以做的出来。以前不懂得,不会的,现在都开始步入正轨了。

    可能她的确是适应了这样的深宫生活,所以此刻在面对去留的问题,比以前更犹豫的多了,她正在经历一个从过去到未来的转变,而这个转变的契机,可能会是云芝的走,也可能是浣衣局的生活,当然也不能排除是李渊受伤的这件事。她又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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